赵一春一脸的认真:“真的!而且,我也真心的,服志远。”
然后,赵一春便把海山入狱后,志远如何来求她出面营救,自己夹了他的手,他也没放弃,最终把她感动了,出面找了八叔公,营救海山的事说了来。
这既是佩服志远的缘由,也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形式把这事说出来,不然以后海山知道她曾经夹过志远的手,还不知会不会一跳几丈高呢,那时可就有她受的了。
海山好久没有说话,眼泪在心里流,他是亏欠这个女人,但更亏欠他的孩子。
这两个人,都为了他,尽心尽力了,他要好好的待他们!
“那双鞋……”海山看着赵一春,很认真的问:“等我给远儿,娶了亲后,才穿,可……好?”
志远曾经哭着问他:“爹爹,就这样一辈子不好吗?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海山当时一心只想着娶赵一春,斥责儿子是在说傻话。
现在,他铁了心,要遂志远这个心愿,在他成年以前,决不再娶,让孩子有个开心的童年。
天啊!海山终于答应了,赵一春激动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那年代,关东男孩子很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了,五、六年虽然不短,但好歹是有了个准信,有了盼头!
第二天,海山和庆三爷、虚云和尚启程去哈尔滨寻找志远,临行,海山将一叠子纸稿交给赵一春,赵一春一看,全是火磨经营相关的流程和要点,有了这本“天书”,她的火磨,不用等海山回来,就已经可以开张了。
赵一春看着海山熬红的眼睛,敢情这个男人,为了她一晚没睡,赵一春又哭了,这是幸福的泪。
她的痴心,终得正果。
下雪了。
湖炭矿童工们最难熬的冬天,来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工,天黑了,才能收工上井,两头都不见太阳。
在上井的“罐笼”里,石头忙不迭的,把“防风背心”给志远套上,所谓“防风背心”是石头把捡来的洋泥灰(即水泥)的包装纸袋子,开了几个洞,套在身上伸出头手,当背心似的套在身上的玩意儿;一上井就是寒风,有这么一件“背心”,多少挡点风。
志远通体黝黑,仅露白齿,因为瘦,一双大眼显得益发的大了,目光有些呆滞,模样极其可怜。
石头自己也套上一件“防风背心”,只不过,他的块头大,纸袋子包不住他的躯干,就在边上又开了一条缝。
到了井上,寒风呼号,这天风特别的大,风打在脸上生疼,志远脚上生了冻疮,走路拐啊拐的,石头搂着他,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着风,兄弟俩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和03号工棚的其它童工一起,在工头的押送下回工棚。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石头发现志远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又在偷偷的哭。
因为被子不够,晚上睡在炕上,得像烙饼似的,总要翻翻正正的翻动身子,贴着炕的一侧暖了,另一侧已经冷得发疼,得时时翻动,所以就没睡过个囫囵觉,志远夜里偷偷哭过几回,石头都是知道的。
石头心里对志远是有歉意的,他认为如果不是念着兄弟之情,志远舍不得离开他,他或许不会和林忠对换,那他现在还在古蝎子那里当着小六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了。
石头把身上的被子,往志远那边拉了拉,把志远的身子,用被子包住掖好。
志远确实是哭了,脚上的冻疮,又痛又痒,让他想起在家时,他爹海山,把乌拉草,捶细捶软,给他细细的絮在他穿的牛皮靰鞡里,在冰天雪地里穿行轻盈而暖和,哪里生过冻疮啊!现在天天累死累活,在井下又是汗又是滴水,衣服就没干过,上井风一吹,那个冰冷刺骨,让他尤其思念他爹爹那温暖的怀抱,每当睡下时,满屋子湿衣服臭鞋子放在炕边和灶上烘烤的怪味,让他反胃作吐,空气污浊得让他都不敢调息做功课了。
每当夜深人静,志远想起他爹,想起家,就特别的容易哭。
志远转过身子,从背对石头转为面向石头,把石头才拉给他的被子,往石头那边,回送了送。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被子,他要是占得多了,石头就得有半边身子在被子外了。石头一直很照顾他,如果他冻坏了,还有谁像亲大哥那样的心疼自己。
石头伸手,把志远抱在怀里暖和着,天气冷,童工们都是互相抱团取暖的。
石头在志远耳边,轻声劝道:“远子,别哭了!早知今天,真不应该和林忠换!唉,现在后悔都晚了!都怪我,我是心里舍不得你,看你和林忠换,也不拦着你!唉!”
“不,石头哥,我不是后悔,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啥好后悔的!只是到现在,跑,又跑不了,也没法和外头通信,我想我爹,我想回家,却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还是没放下要跑的念头?抓到可是要打死的!”
“嗯!没放下,只要有机会,一定跑!”
石头听了很难过,他也想不出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衬着志远,他轻拍着志远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跑也好,不跑也好,我都陪你!现在没办法,不等于以后没办法,暂时只好熬着,最要紧的,就是要先活下去!有命在,总有机会!睡吧!”
这话忒有理,石头也成长了,不是那个容易冲动的大嘴巴孩子王了。
志远“嗯”了一声,身子早已累得像要散架似的,往石头怀里又钻了钻,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03工棚的孩子们,又在工头的押送下,下井了。
在“罐笼”里下井时,房头提醒小伙伴们,一会走过“大厅”那段,小心头上掉石头。
那一段的顶有一人多高,不像别处的低矮要弯腰过的,而是又高又宽,所以那里叫“大厅”段,是他们去工作面必经之路,有一里多长,房头说昨晚走过那里时,他看到有矸石掉落,还好没砸到人,今天大家都要特别小心。
走到大厅段时,志远似乎听到什么,不禁抬头向声响那里看去,边上石头问他:“怎么了?”志远一指一处顶棚,道:“刚才那里,有声音,像是木头断开的声音。”
石头停下脚步,听了听,他没听到,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的监工陈工头,在后头喝到:“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快走,想偷懒挨鞭子是吧?”
志远辩解道:“陈爷,我听到那里的顶板有声音,好象是木板断了的声音。”
监工陈喝骂:“放你的狗屁,哪有什么声音,老子就没听到,再不走,抽死你丫的!”
石头拉着志远就走,边小声说道:“走你的,惹他干嘛!”
志远边走边小声提醒道:“石头哥,这里真的要小心,看着点上头。快点走,早点过了一段。”
志远到湖炭矿后,向同工棚的房头和阿牛学习了很多矿山知识,特别是阿牛,念过几年书,与志远惺惺相惜,两人很是聊得来,志远把最关心的什么冒顶、透水,瓦斯爆炸向阿牛请教,阿牛对他也是知无不言。
没走多远,志远突然又拉拉了石头,石头看他神情紧张,顺他目光一看,前面是一处有淋水的地方。
这处淋水平时就有,他还在这里接过水洗脸呢。
“别停”石头怕那监工陈又要骂志远,拉着愣了一愣的志远继续走,边走边问:“怎么了?”
“你看那水!”志远轻声道。
石头瞥一眼那处淋水的地方,水从一块顶板处下落,这处淋水一直都有,没啥特别啊。
等等!那淋水,比平时大了许多!
石头醒悟了,对志远道:“这水比以前,大了不只一倍!”
“嗯!所以,小心!这是冒顶的兆头!” 志远边说边用力握了握石头的手。
两人快走几步,追上房头,把志远的发现告诉房头,房头也瞧着有点不对,叫大家小心头上落石,又走了几步,咔嚓一声,就在他们前头不远,一块顶板突然折断下陷,有些细砂石从断裂处扬洒下来。
“是不是要冒顶了啊?”志远惊慌的,失声叫了起来!
他怕死!他和爹爹,两父子,一条命!为了爹爹,他都不能死!
房头伸手一拦,拦着大家不让过去,后面监工陈工头赶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房头,房头一闪,叫道:“陈爷,那板都折了啊,再过去,如果真冒了顶,可咋办啊!危险啊!”
监工陈两眼一竖,骂道:“放你的狗屁,危险?危险就不过去了?别说是掉石头,就是掉刀子,你们也得给我干活去!快走,不然一人一鞭子!”
监工陈还特别关照志远,一鞭子就向他脸上抽去,边骂道:“冒你娘的顶,叫你扰乱军心,敢再放一个屁,老子今天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