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一阵钟声之后,孩子们陆续从炕上起来,屋里排队等便桶拉屎拉尿的,外面水台上排队洗漱的,乱哄哄一片。
志远一边排队等便桶,一边往炕上瞄,炕上还有一个人没起床,最特别的是,他身上盖着两条被子,正是昨天房头从他们这里敲诈去的那两条。
转眼就见房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个饭盒,跳上炕,然后把饭盒里的水,喂给那个还没起床的人喝。然后帮着那人起床穿衣。那人约十三四岁,脸上有一块显眼的乌青。
早饭是每人两个玉米面饼子,一块咸菜疙瘩,和昨晚一样,得凭工卡领。
又一阵钟响,工棚里的所有童工,就在看守的押送下,下井干活了。
房头腰上挂着电石的矿灯,在下井的笼子里,向石头等四个新人交待注意事项,特别是用火安全,和一些井下干活的规矩。
志远是第一次下井,既见识到了他从来没见识过的绞车,矿车,巨大的风机等矿山机械,也见识到了井下工作条件之恶劣。
他们走过的坑道,很多地方都异常狭窄,头手碰到的地方,有时就有煤块纷纷下坠,志远都怕会不会突然就有大煤块掉下来,把人给砸伤或给埋了!有些地方要弯腰而过,有些地方水深过膝,泥泞非常,这还不算,最让他难受的是通风极差,空气不流通不说,还夹杂着煤气、水气、硫磺气及种种浊气、臭气,让他觉得头晕脑胀,恶心想吐,就这么着,还不能停下来喘息片刻,边上有监工的工头,手里拿着鞭子,敢停敢慢的,就要挨鞭子了。
好不容易捱到他们这天工作的地方,一停下来,志远忍不住,“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全吐了出来。
那监工的工头过来,对着志远的屁股就是一脚,把还晕乎乎的志远,直接踹得脸趴到自己的呕吐物里,一脸沾乎乎的脏东西,呕吐物和煤粉,糊了一脸一头。
那工头恶狠狠的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还嫌味不够难闻是吧,还他妈的敢吐,老子呆的地方,你给我把吐出来的全吃回去!”说着举鞭就要抽。
石头飞扑过去,一手把志远捞走,回身瞪着那工头就要发作。
房头见不是头,石头这大块头,除了惹祸还会什么?!
房头一挥手,立即有孩子拥上去,把石头拉住,房头则上去对那工头陪笑道:“陈爷!您消消气,他新来,又太小,才十岁,人矮,贴地面的气浊,他这是熏吐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这就给您收拾好。”
房头亲自动手,把那滩难闻的呕吐物埋了,又陪了好些好话,答应今天多出五筐煤,那工头才作罢。
孩子们跟着房头,爬进了一个小洞,志远忍着难受和晕眩,勉力的爬着,那洞比他们的身子宽大不少,但却极矮,只能爬着蛇行,看着前头孩子的后脚跟,爬着前进。
爬了一会儿,空间突然就大了起来。
志远从地上爬起来,人本来就不舒服,加上糊了一脸的呕吐物,虽石头帮他简单清洁过,脸上头上仍有不少,那味道更是惹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才站起来就又蹲下去,干呕连连。
房头将矿灯放在一堆煤上,转头骂石头:“你个王八蛋!你刚才想干啥?你打架很历害是不?那工头一声哨子,就有一堆矿警来收拾咱们!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你那小兄弟,不但害了他,还害我们今天得多出五筐煤!”
被人说差点害死志远,石头有些心惊,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瞪着房头。
房头也瞪着他,教训道:“你听好了!收了你那狗逼的脾气!‘下井如进阎王殿,挨打受骂家常饭,人死如同捻蚂蚁,人命不如马值钱!’,一匹马八十元,一条人命三十元!这还是说外头那些自己来矿上打工的,他们要死在井下,还有三十元赔给他们家里人,咱全是黄二麻子的包身工,死了一个钱没有!”
房头毫不客气的点着石头的鼻子,继续骂:“你他妈的有本事,就把全矿的工头矿警给干了,要不就别他妈的惹事,要死你自己一头碰死去,别他娘的害别人!”
石头脸涨得通红,真想一拳打暴房头的鼻子!
但他也不是个笨的,千难万难,也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对房头道:“房头,看你刚才,帮远子埋那吐的东西,我信你说的!我这人就是直脾气,但决不会害大家,你把规矩和我说透,我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哼,算你还识好人心!”房头对石头能这么说,有点小意外,很是满意。
石头一掳袖子:“既然是我害大家今天要多出五筐煤,那快告诉我,这煤怎么挖,今天瞧我的!”
房头难得的笑了,拍拍石头的肩膀:“好,你这话,我爱听!就像你那小兄弟说的,既然咱都在一口锅里讨饭出,就不应再内斗。”
说着,拍拍手,把大家招近身边,对他们说:“今天,大家都手脚麻利些,除了多出的五筐,我们还得帮阿牛把他那份煤也出了!”
“阿牛是谁?”石头问。
房头指指边上,坐在地上的,那个脸上有乌青的童工:“他叫阿牛,昨天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背,吐了血,现在不能干重活!”
“原来是这样啊!”蹲在地上的志远说着,走过来,看看阿牛,看看房头,对房头道:“房头哥哥,我看见你早上喂水给他喝,你昨天拿我们的两条被子,我看到也都给他盖了,你抢被子,不是为自己。你好样的!”
志远对房头竖起了大拇指。这不但是送高帽讨好房头,也是真的佩服。
志远的模样别提多埋汰了,但说的话真是让人舒服,房头笑里带点小得意。
“阿牛伤了,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找人治啊!还来上工?耽误了医治,这锅就大了!”石头叫道。
这话说完,除了本村的几个孩子,一堆人全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房头嘴一撇:“你名字叫石头,莫非你脑子里也全是石头?!还医治!你听好了,包身工的命,根本就不值钱,在黄二麻子眼里,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不稀罕,旧的死,新的添,一招就是一两百!包身工里要有人有伤有病,从来不给治,能扛过去死不了的,算命大,扛不过的就等死!听明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