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三爷也知道,如此血海深仇,他拦不住海山,干脆家也不回了,挥挥手让人在院门外把着,自己在海山身边蹲下,替海山谋划起来。
“三江好现在的人数不清楚,肯定比以前少得多了,但依然是个大绺子,估摸约百人上下,山城子估计是大秃头新选的落脚地儿,这人蛮会来事的,若让他在山城子站稳了脚跟,可就不好对付了。”
“三哥有何妙计?”
“借力打力是上策!”
“去山城子,打探三江好的动向,然后借军方之力?”
庆三爷两眼发亮:“对!杜家惨案,可是已经上了报纸的,公然在奉天周边作案,大秃头这是不给少帅面子,只要有人把三江好的行踪通知军方,军方不会不做事情。但如果没人通报,那些子丘八,可别指望他们会自己跑进山里去清剿。”
见海山不吭声,庆三爷继续说服道:“东北哪年不剿匪?,回回都是匪在前头跑,兵在后头撵的大戏,可实际上没什么屁用。但现在不一样了,去年少帅的吉黑剿匪是有实效的,多少绺子要么散,要么被收编,要么直接全灭了!”
海山沉吟了一会,轻轻摇头道:“三哥有没想过,今年和往年不同,大秃头肯定特别的小心,三江好的行踪会很飘忽,就算能打探到他们的行踪,只怕陆军没到,他们就又挪窝子了。在那些山地里,官军可跑不过土匪。”
庆三爷想了想,道:“大秃头到山城子以后,当地的小绺子就两条路,或是被他吞并,或是投奔他,这对咱们或许就是一个机会!咱选两个精明的,混进三江好,通消息,里应外合,找准机会,再借力打力,胜算就高很多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海山和庆三爷是过命的朋友,说话也不用假客气:“太慢!”
海山自己在三江好潜伏一年才走成,他可不想再等个一年。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我等不及!”
庆三爷不禁白了海山一眼,露出绅士装扮下的土匪本色,低声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还真难伺候!”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海山先开口:“三哥,我不想借力打力。”
“为啥?”
“之前军方不也剿过三江好吗,还说打死了大秃头呢,结果呢?”
“而且”,海山咪起眼睛看了眼供桌上的牌位:“冤有头债有主,谁手上有杜家人命,我杀谁!官军剿匪的话,玉石俱焚,死的人必多,我不想这样。”
海山垂下眼,不禁想起李大个子,还有土豆,还有三江好绺子里和他相好的崽子们,不知他们还在不在绺子里。
庆三爷看海山一眼,叹口气,无奈的拍拍他的肩:“你呀,还真不愧顺天菩萨这个名头。”
说完庆三爷起身,找个了跪垫,先对着供桌上的牌位拜了拜,说声“失礼了,请莫怪!”,然后把跪垫放海山身边,自己往上一坐,并毫不客气的把海山也拉倒坐了下来,一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就这么会子,我蹲都蹲累了,别说你跪了那么久,坐着啊,不然三哥要生气了!”
见海山有些不满的瞪了自己一眼,庆三爷又加了一句:
“大丈夫不拘小节,既然想报仇,先他妈的保重你自己!”
海山也不是婆妈的人,没再坚持,坐着自己捶腿活血。
“不想借力打力,你可是有主意了?”庆三爷问。
“嗯。”
“你准备怎么做?”
“三哥,帮我备一匹好马,找一支好的响子(即长枪)。”
“响子?有,我搞了几支三八盖子,其中有一支上品!只是,”庆三爷眯着眼看着身边的海山,又疑惑又担心的问:“你不会想着你一个人去吧?”
“嗯。”
“啥?!”庆三爷先是瞪大了眼睛,跟着是放下了脸:“不行!”
“山城子,我是肯定要去的,三哥放心,我到时会见机行事。”
庆三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兄弟,如果你不想借力军方,我还是那句话,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请提调!我可以借人借枪给你,我估摸过,我的商团,能打又肯听话可调动的,约有60多人,这些大多是以前也干过土匪的,能打能跑,但人数不多,和三江好打起来的话,胜负不好说。”
“不用!”海山坚定的说:“这是我和三江好的恩怨,三哥在明面上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你只要帮我打探消息就行了。”
“你真要一个人去?”
“嗯!三哥,你别担心我,我自会小心,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不行!孤掌难鸣懂不?身边有人,至少传送消息方便,我给你挑两个人跟着!”
“不用!”
“要!”庆三爷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真不用!”
“要!”庆三爷瞪起了眼睛,凶巴巴的道:“起码晚上身边有人放个哨,你可以睡个放心觉!如果你碎了(即死了),至少有个人来告诉我,去哪给你收尸!”
“好吧!”看到庆三爷的眼圈子突然就红了,海山不忍心再争下去。
两人沉默了许久,海山开口道:“三哥,如果我那边不顺当,远儿就托给你了。”
“放屁!说什么呢你,你一定要给老子平平安安的滚回来!”
“嗯!我会的!”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庆三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说真的,志远那孩子,你就没想过,他和你命中相克?”
“三哥何出此言?”
“海山,以你的功夫,那些人说的话,你不会听不到吧,志远——可能是个克性很大的孩子。”
海山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庆三爷一眼,“三哥,你见多识广,也信那些怪力乱神?”
民国时期,东北地区封建迷信意识浓厚,别说神佛和风水命理有人信,就是黄鼠狼都成了黄大仙。而当过土匪的人犹甚,因迷信而更加是诸多忌讳。
庆三爷有点不好意思,但终归是担心海山:“这些东西,我见过不少,有些呢,是人在装神弄鬼,可有些,还真是不信不成,比如志远,前有因他被绑票这事,他娘他弟弟都死了,后有你家的12条人命,恐怕真的是不祥之人,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防啊。”
“……”海山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庆三爷见识多,他还想请庆三爷开解自己呢,不想庆三爷竟是信这些的。
“海山,你此去山城子,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生死未卜,这节骨眼,要不,我帮你找个人家,先把志远送人,或送到庙里出家,脱开你和他的父子名份,好避避他的克性。等这事过了,再接他回来。”
“……”
“兄弟,倒是给个话啊,志远这孩子,可能真的是个克性大的。”
“我不信这些。”海山摇头道,仿佛在自己说服自己:“那些人乱嚼舌头,这些都是碰巧。”
又一阵子沉默之后,海山幽幽的道:“那孩子本就心事重,如果我不要他,光是心病就可能要了他的命。我不敢说他不是灾星,如果我早知道他有可能克死我的家里人,我可能会舍他去庙里,可现在,就算他真是灾星,最多也只能克我一个了,为什么还要送他走?”
海山抬眼看着庆三爷,眼神坦然又坚定:“别说他不是,就算他真是灾星,那就让他克我好了——我心甘情愿!”
庆三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叹了口气。
“海山,志远有你这样的爹,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没说的,志远我会带家去,替你好好照顾,你放心吧。”
“谢谢三哥!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都已经这样了,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吧。我们两父子,一条命。”
屋里小土炕上,装睡的杜志远,竖着耳朵把每一句话都听进心里。
两父子,一条命!
志远一动都不敢动,拼了命的忍住抽泣。
但眼泪,在不受控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