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上的云化作了麒麟,在夕阳的映衬下成为了祥瑞。孩子的啼哭打破了洹河的静谧。
陈谅发现发妻的时候,陈夫人已经倒栽在了地上,将她扶起来的时候,连陈谅都被吓到呕吐。
她的额头正中央被击中,已经裂开凹陷了下去,深红色的血与灰白的脑浆在地上与灰尘混合,一片粘稠。
地上的凶器格外显眼,是那个染坊椎。
常妈妈坐在染坊里正拿米浆混了牛奶喂到婴儿的口中,婴儿咯咯笑着,她也笑着,自从她捡回来这个孩子,就视若珍宝,是天赐她的礼物。
但孩子突然大哭,让她慌张万分。
不满百岁的孩子是能看清这个世界的。
伴随着他的啼哭,杂乱的脚步声在染坊外面响起,常妈妈警觉地站了起来,她不知道外面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捕快带着陈谅和孙氏闯进了染坊,孙氏一眼就看出了常妈妈怀里的孩子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你们做什么的?”常妈妈紧紧抱着孩子,将身子半转过去,扭着头冲门口的人喊着。
孙氏说话间要扑上来被捕快拦住。
一个捕快拿着木椎递给常妈妈,“这是你们染坊的椎吗?”
常妈妈瞥了一眼,“这不是......这不是我那天丢在河边的洗衣椎么?怎么在你们这里?”
“你怀里的孩子是谁的?”
常妈妈警觉,“我的!”
“你胡说!这是我的儿子!我们母子连心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能生孩子?”孙氏的浑身都在颤抖。
“你......”常妈妈怕他们诓自己,“你们怎么证明,这孩子是你们的?”
捕快解释,“您别着急,是这样,昨夜里陈家的夫人被你染坊的木椎砸死了,事关命案,你能确认你的木椎已经丢了吗?”
“我自然是确定的!那日我在河边洗衣服,为了......”她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犹豫再三,如果她自证,便会说出这孩子是她捡来的事实,可是如果不说,她染坊的椎打死了人,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为了什么?”
“那日我在洗衣,几个腌臜婆子找我的麻烦,我把她们轰走后,就看见有个木盆在河中漂着,里面有孩子的哭声,我把这孩子捡了,木椎......应该是顺手扔到河边了,后来去找也没有找到了。”
常妈妈说完后心虚地看着孙氏,孙氏和陈谅还没等捕快说话,扑到常妈妈身上抱过孩子痛哭,对着孩子止不住的亲。
陈谅跪在常妈妈面前,“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儿子!我陈谅真的是无以为报。”
“这......”她心有些失落,“这当真是你们的孩子?”
“是的!千真万确!”孙氏把孩子的脚露了出来,“你看他脚底有颗红痣的!”
常妈妈已经给这孩子洗过澡了,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心中空落落的,本以为上天赐她了一个孩子,可怎么又要回去了。
孩子的爹娘找来,她又不好不给,这会儿原本抱着孩子的手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悬在空中很是难受。
几个腿快的捕快已经去周围的邻居处问了,常妈妈的确是捡了的孩子,而且这些天都没有出门,杀人的人便不是她了。
“虽然杀了陈夫人的人没有找到,但总归是找到了孩子。”捕快收起木椎,“那这孩子就让亲生父母带回去了,染坊椎我还是拿回衙门,还要去找杀人凶手,多谢妈妈了!”
常妈妈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过话,看着他们抱着孩子匆匆离开,桌上的米糊这个时候格外显眼,她坐在门槛上低着头。
又一次,失去了心中的寄托。
院里的染缸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常妈妈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中,慢悠悠起身去查看染缸。
染缸里是熬了很久的菘蓝,是浓厚的靛蓝色汁水,白布经过了不断加工浸染已经上色浓厚,一早就挑了清洗,这会儿那缸染料里面什么都没有。
常妈妈拿起染坊椎伸进染缸中试探,刚伸进去就戳到了物体,慢慢地,一张脸显露出来,她惊叫一声把染坊椎扔掉,慌忙冲出去叫了还没走远的捕快。
那人死的奇怪,仰着头,身子反躬着。
他浑身都被菘蓝汁水染成了靛蓝,除了脸,脸上深红色的血浆混合着灰白的液体,格外显眼......
“可是,常妈妈怪可怜的。”梓衫叹了口气,“她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二人骑着玉麒麟躲在了云层之中,黄天化却深吸一口气,“放心吧,她会有的!”
“上神可是又通晓了天机?”
“你都说了是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的。”他笑了笑,总算是了却了一件事,“事情也办完了,我们去蓬莱问三霄要金蛟剪。”
“好!”
“走吧!玉麒麟!”
玉麒麟的前蹄刚踏了出去,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炳灵公留步!”
二人回头,碧霄仙子乘着花翎鸟而来。
“炳灵公,陈家的孩子已经找到,我来兑现承诺,亲自将金蛟剪借给你们!”碧霄一改之前的态度,如三霄殿中的娘娘神像一样和蔼。
她挥手,一道金光朝着黄天化落去,黄天化立刻伸出手接住,金光在他手中快速旋转了几圈,化作金蛟剪躺在手掌,剪刀柄是两条蛟龙的形状。
“多谢碧霄仙姑!”
“不必谢,记得用完还到蓬莱我大姐处!”
“好!”
黄天化与梓衫拿到了法器,之前的愁容都不见了,兵分两路,黄天化回去紫阳洞找杨任,梓衫拿着金蛟剪赶紧去救季眠了。
季眠每日昏昏沉沉,偶尔睁着眼睛,看看气孔透进来的光,然后合上双眼继续昏睡,给他送露水的侍女来了,他也不怎么睁眼,换句话说,他不挣扎了。
原先还有些着急,等着梓衫,但梓衫一去几天都没有消息,他甚至担心因为自己连累了梓衫。
霓仙这几天也老实了不少,她知道那小狐狸去找金蛟剪了,只要找到,就有法子救季眠,于是佯装服从,骗取了白婆的信任,这几日已经没有黑白兀和侍女监视她了。
她正坐在屋子里发呆,看着窗户外面浓密的云雾,这天上不似凡间,天上看云都是雾,而凡间看云,形状各异。
季眠在凡间的时候,抬头看云,会不会看的就是自己这一簇呢?
正想着,窗口跃进来一道白光。
她知道是梓衫。
“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
白光先化作狐狸形状,又化作人形,最后显出梓衫的样子。
“界来了!”他拿出金蛟剪,“你看!”
金蛟剪拿出来的时候光芒四射,霓仙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法器,没想到真的被这小狐狸拿到了,“这是金蛟剪!”她伸手摸了摸。
“我们快去救季大人吧!”梓衫很是着急。
“不着急!我去引开他们,你拿着金蛟剪去剪开霓布!”
霓仙赤着脚,探头探脑走到了关押季眠的地方,正在给季眠喂露水的侍女看到她的到来很是惊讶。
“霓仙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阿娘找你,季眠之后不用给他喂东西了!”
“为什么?娘娘不是要他活着么?”
霓仙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这是你应该问的吗?去就是了!”
侍女赶紧低头,“是!”
待侍女离开,霓仙看着两只黑白兀,这黑白兀只听命于白婆,如今想要救季眠,恐怕要使用非正常的手段。
她走到黑白兀的面前,两只兀鹫警觉的扭动脖子,眼珠左右转着。
“对不起了!”霓仙说着,四道针细的白光刺入两只黑白兀的眼睛,瞬间流出了血水。
“出来吧!”她袖子里装着梓衫,此时将他放了出来。
梓衫看着两只已经瞎了眼睛的黑白兀还在来回扭动脖子,好像还能看见一样。
“把它们迷晕就行,为什么要伤它们眼睛?”
霓仙皱眉,“因为这眼睛就是我阿娘。”
梓衫不再说什么,赶紧跑到巨蛹面前,拍了拍,“季大人!”
季眠恍惚间听见梓衫声音,连忙睁眼,但说话只能用气音。
“狐生员!是你吗?”
“季大人,我们来救你了。”
他站远了一些,拿出金蛟剪,抛向巨蛹,金蛟剪飞速而出,插入蛹中,瞬间光芒四起,白色的蛹上真的像被剪刀划过一样,一条金色的线沿着蛹划了一个圈。
被划了金线的位置裂开,季眠掉落在地上,霓仙连忙上去扶起,梓衫收回了金蛟剪。
“季郎!”霓仙跪在地上,将季眠的上半身放在自己的腿上,微微张开嘴,她自己的元气被送入到季眠的胸口。
季眠睁开眼睛,看见霓仙和梓衫,眼眶被泪水打湿。
“季大人!”
“我以为我要死了。”他身子还是虚弱,但可以慢慢坐起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以为我害了你。”
“是霓仙姑娘告诉我得用金蛟剪救你,我去昆仑寻了,遇到了炳灵公,这才借到法器。”
季眠被扶起来,“三山正神炳灵公,我记得他,泠鸩叫他世兄的。”
梓衫将季眠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是的,炳灵公让我带上你去紫阳洞疗伤,然后一同去找子不语娘娘!”
听到这里,季眠握住梓衫的手腕,“当真是泠鸩让你来救我的?”
“是啊!是娘娘亲自跟我说的!我不会认错!”
季眠脸上原本的愁苦都消散不见,他低头笑了笑,如果是这样,那么泠鸩就没有骗他。
梓衫没有管这么多,而是着急问霓仙,“这里我没办法带季大人下凡,霓仙姑娘,之前季大人跟我说的,送他来到这里的那块布在哪儿。”
霓仙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们说,季眠的所有反应都像无数小针钻入自己的心脏。
“你们要去找那个叫泠鸩的姑娘……”
梓衫点头,“是的!子不语娘娘让我一定要带回季大人!”
霓仙抿着嘴,拿出了那块麻布。
“太好了!大人!我们走吧!”
刚要伸手拿,那布上突然窜出一团火焰。
季眠与梓衫都愣在那里。
“霓仙你这是做什么?”季眠问。
霓仙像是中了蛊一样,歪着脑袋看着那块布被烧成灰烬,飘散出去。
她笑了笑,“那就……都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