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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染坊椎(1 / 1)


洹河的宽厚就像是父亲的肩膀,而它清澈柔和的水流又像母亲的双手,这是安阳的母亲河,也是这些村镇百姓世世代代的母亲,她像水银一样闪烁着光芒,她也会善待一切依靠她活下去的人们。

她温柔的双手拖着木桶起起伏伏,慢慢流向远方。

那婴儿来自这一条河,随波逐流在水中出没,这不是传说,而是悲剧。

“常婆子,你还讲不讲理了?”人声响起。

河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正在洗衣,那是村镇里开染坊的常氏,不知道叫什么,但大家都叫她常妈妈、常婆子。身后三四个女子相互说定了,找她来算账。

常妈妈提着洗衣的木椎回头,这个阶层干活的人不似那些富家太太,都是穿着短一些的裙衫,挽着袖子和裤脚,头上带着方巾,方便干活的。

“咋啦?”她问。

那几个女子气冲冲地走来。

其中一个指责常妈妈,“常婆子,你那染坊我当初是不是入了股,当初说好的赚了钱也有我的一份,昨个儿我回娘家,你趁我家爷们儿好说话,竟然只给了当时入股的钱,你这些日子不少挣钱,怎么一分都不给我?”

常妈妈冷着脸,“你不来找我换则罢了,既然你来了,我们好好说道说道,这染坊一开始是不是说好了合伙开的,给了点钱就做甩手掌柜,我又出大头又出手艺,你可曾问过关于生意的半分?”

女子涨红了脸,旁边的人帮她说,“常婆子,都是邻里街坊,你又何必这么计较,当初你要开染坊,人家也是好心给你些钱帮你,怎的生意好了不认了?”

“帮我?好啊!既然是帮我,又何必要要回去啊?”

“那不是......那不是,怕你吃心嘛......”几个人很是心虚。

常妈妈翻着白眼,没好气,“既然如此,我拉生意,买染料这些成本只用了我自己的那份,你的我没有用,可以去看店里的账本,我算是不要你这个人情,可以了吧?”

那些人见说不动,便要开始拿人家的短处说事儿。

“你看看你,早年孩子夭折,又死了丈夫,本就是个孤苦无依没人管的寡妇,大家好心你怎么还这么不讲理啊?”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常妈妈更加的生气,不亚于火上浇油,她抡起木椎向对面的人打去,“寡妇怎么了?你们就是见我赚了钱嫉妒我!寡妇吃你家饭了?还是死了你家男人?”

“你这人!简直是个泼皮!”

她们被常妈妈疯癫的状态吓到,虽然没有被木椎打到,也被泼了不少水,只好落荒而逃。

常妈妈看他们走远,本来洗衣服的心情也没有了,把木椎扔到了衣服堆上,叉着腰被气得换不上气,直看着面前的洹河。

她一眼望去,看见了一个上下浮动的木盆,还在慢慢往前流,觉得奇怪,眯着眼想要看清楚,她捡起河边的石头往那边砸去,有一个石子敲到了木盆边缘,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刚才的气被抛诸脑后,她被吓了一跳,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她害怕真的是孩子,赶紧把裤子挽到了了大腿根,把裙子围在腰上,伸腿就往河里迈,一直到洹河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伸手用木椎够着那木盆。

够到了!

赶紧往自己这边拉,木盆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手可以够到的距离,她顺手丢掉了木椎,把木盆拉到面前,里面是一块靛蓝色的布,婴儿的小手藏在里面若隐若现,掀开蓝布,肉嘟嘟的小脸露了出来,正在咧着嘴大哭。

“孩子......”常妈妈看着婴儿愣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么是个孩子?”

她伸手去摸那孩子的小脸,却被小手握住。

瞬间一股电流传入她的身体,她不知怎的,好像看见了自己还没过百天就夭折的孩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她夹了嗓子问,婴儿哪里会说话,只会对她咯咯笑着。

她嘴角也止不住上扬,“笑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是谁将孩子抛进了洹河,洹河母亲是多么伟大,为何要用这样的罪行来玷污她,洹河母亲是多么善良,她不忍看这孩子丧生,于是将他送来了这里。

常妈妈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孩子抱起,往岸上走去。

或许,伟大的洹河母亲,看到了她内心最痛的地方,她多想要一个孩子,于是,洹河母亲将孩子给她送了过来。

“孩子,不哭了,娘带你回家。”

她忘记了河边还没有洗完的衣服,忘记了丢在河里的木椎。

陈谅一家的氛围很差,丢了一个孩子是塌天般的大事,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去了三霄殿数十次才得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他不知道要怪谁,是怪妾室没有看好儿子,还是责怪自己没有时时刻刻都在儿子身边。想要去骂孙氏,孙氏这几天哭得眼睛肿得像红枣,他又心疼。

“都怪我!夫君,你怪我吧!”陈夫人走上前一只手搭在陈谅的肩膀上,一只手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关你何事啊?”

陈夫人哭得情真意切,“身为正室主母不能给夫君生下儿子,如今孙家妹妹的儿子又没了,是我这个正室的没有上心,实在难辞其咎。”

“你也是嫁给我十几年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我知道你也着急,这个儿子也是给你养老的,你不必自责!”

“夫君!你这么说我更是心中羞愧,求夫君休了我。”

陈夫人突然之间跪下,抱着陈谅的腿。

陈谅看看识大体的陈夫人,再瞧了一眼只知道哭的孙氏,心中对陈夫人的好感倍增,赶紧将她扶起来,“贤妻,不要自责,该自责的应该是为夫的!”

陈夫人说话间就哭得站不住,刚出月子的孙氏还得把她扶进房间。

屋内四下无人,陈夫人这才坐了起来,刚才的情真意切都没有了,她眼珠来回的转,已经是第三天了,那孩子应该死了吧!

她心里有些打鼓,待到天色稍晚一些,便洋装哭坏了嗓子,去药铺抓药,溜出了家,一路走向洹河边。

一边走,心里一边想。

这可不怪她,都怪那姓陈的,非要一个儿子,自己的身子也是奇怪,生了女儿之后怎么都再怀不上了。她找了村里镇上所有的大夫,娘家也找了偏房,怎么都怀不上。

都是姓陈的不知满足,都多大年纪了,还要纳妾,就是为了要一个儿子。

她自问自己已经很好了,没有好吃懒惰,也没有不敬丈夫,凭什么就为了儿子,要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那孙氏也是个狐媚子,本就是个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出身,不然怎么会来给那个臭男人做妾室?自从她来,姓陈的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生儿子?还想一个一个生?不可能,如果她生不了儿子,那孙氏,也不要有儿子了!

这不怪她,都怪姓陈的,还有孙氏。

她似乎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安的良心停止跳动,想着想着,她自己都信了,坚信无比。

陈夫人来到了洹河边上,是那天她丢下那不足百天的婴儿的地方。趁着孙氏出门,她亲手将那孩子抱到了河边。

其实孩子在她怀中的时候,她的怒火就已经占据了大脑,企图直接掐死,但她怕留下证据,如果丢进河里,就没有人知道了吧。

洹河边上很是安静,什么都没有。

她嘲笑自己,那孩子都丢了三天了,怎么还会在,就是自己吓自己。

不对,那是什么?刚才似乎没有看见那河面上漂浮的东西。

染坊的木椎在河面正中央漂浮着,本应该随波逐流往下游流去,却横向越漂越近,漂到了陈夫人的面前。

“木椎?”她走了几步,捡起那木椎上下打量,本来是满心的不安和疑惑,突然豁然开朗,“连老天都在眷顾我,正巧我洗衣缺个椎。”

她欣然拿着木椎回了家。

离她不远的地方,空气中两个透明的人形出现,逐渐显像,是黄天化和梓衫。

黄天化走到洹河边,蹲下来,双手捧了一捧水,然后朝着河中间扬了过去,他有些无奈地盯着河面被那些水珠砸出一个个小坑,然后又恢复成平面。

“转了一圈,原来是家贼。”梓衫则是面朝着陈夫人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关孩子何事,真是狠心。”黄天化站了起来,他跟了陈夫人一路,那妇人心中所想他句句都听到了,此时忍不住叹息,无论是那男人视儿子如命,还是孙氏狐媚,又或是他们都被那所谓“世俗”捆绑,都不该将魔爪伸向孩子。

未满百天的婴儿,是最纯洁的存在,他们的眼睛能够看透世间万物善恶。

而她,将这样一个生命,扔进了母亲河中。

充满了可笑与可悲。

“上神,之后怎么做?”梓衫问。

“我已让她捡回了这染坊椎,之后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因果了。”

慢慢的,两人的身影又化作透明,消失不见。

洹河从这代人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过水中婴的事情发生,没有人会这么狠心将孩子丢入河中。也没有人有记忆,这里发生过偷盗抢劫的事情。

因为这里背靠洹河,所有人都怀抱着感激,在洹河边生活。

夜黑风高,那人着了魔一样走进了陈家。

这个小院子不大,只有主卧和东西厢房,他打开窗户蹿入了西厢房,西厢房里有浓厚的脂粉香味,这里住的是个女子。

贼人勾起一抹奸笑,靠近了床榻,床上的孙氏正睡得熟,他伸手趁机摸了一把。

孙氏惊醒,他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

孙氏点点头,他又接着问,“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孙氏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他疑惑,松开了手。

“别......别杀我,我只是这家的小妾,没有值钱的东西。”

“那你可知道值钱的东西放在哪儿了?”

“在......”孙氏被吓坏了,“在......”

“在哪儿?”贼人伸手拿出了准备好的小匕首,用刀尖抵住了孙氏的脖子。

孙氏紧闭双眼,眼泪喷出,嘴里说着,“在夫人房里!”

“夫人?”

“东......东厢房!”

她说完后屋子里没有了动静,待她睁眼,贼人已经又从窗户上翻了出去,直奔东厢房,她倒在床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刚丢了孩子,现在又被劫,这安阳几百年都没有过这么倒霉的人家了。

东厢房里的陈夫人睡得不踏实,她不知道怎的,一直心慌,或许是对那水中婴的愧疚,或许是对未来事情的预知。

贼人蹑手蹑脚推开东厢房的门,走到陈夫人的床前,想要在她的枕边搜罗一番,他认为最贵重的东西,定然是贴身带着的。

刚伸手,陈夫人突然睁眼。

她从洹河回来就总觉得不安,这会儿觉得有人接近她,没想到一睁眼与贼人四目相对。

“你是谁?”陈夫人惊叫,抓住了贼人的手“你是不是来报复我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很大,吵醒了其他屋子里的人,贼人想要挣脱却来不及。

也不知怎的,那桌上的木椎就那么顺手,他举起了木椎,用力砸了下去。

手松开了,一股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他晃了晃神,摸了摸脸,脸上沾满了那粘稠的液体。

屋子里很暗,他看不见,当务之急是丢掉木椎,赶紧逃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到了没有人的地方,他趁着月色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是红色与灰白色的粘稠物,他突然倒地,慌张地用袖子把脸上所有沾染了这些液体的地方都擦干净。

他好像,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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