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辅国:“太子,人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正在山脚下闹着。”
太子:“很好。教他们怎么说了吗?”
李辅国:“殿下放心,带头说话的,安排的就是我们自己人。”
太子:“知道了,下去吧。”
李辅国刚出太子房间,不巧迎头碰到高力士快步赶来,他们都不屑与对方打招呼,各自扭着头,不爽地擦身而过。高力士讨厌李辅国的得意与傲慢,李辅国讨厌高力士的从容与威严。
“二兄,你来了。”太子见到高力士,脸上挤出笑,转动着眼珠。
“殿下,西边来了数十个陈情的百姓,拦住去路,我来传圣上口谕,派太子殿下留在此地平息民怨,助皇室脱身,尽快赶路。”
李亨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按礼接了旨,将挂在身侧的军帽戴上,高力士问道:“这,也是殿下安排的吗?”
太子正了正穿在身上的铠甲,转头看向高力士,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高力士道:“奴家知道了。”
李亨心中升起一股悲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到高力士了,今日一别,可能便天人永隔。他明知高力士至死都会站在父皇那边,却还是开口道:“二兄,实话告诉你,人是我安排的,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得回去。”
高力士看着李亨成年,看着李亨成为太子,又看着他在朝堂上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心中十分清楚他不愿意继续往前走的原因和需要回去拼死一搏的理由。高力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别忘了殿下答应我的。”
李亨心中那抹寂静的悲观忽而变成浓烈喧嚣的不甘,都什么时候了,这对搭档还在玩这样的把戏。
他动了动嘴角,气鼓鼓地说:“二兄,让父皇封我为朔方节度使,我愿替他亲征,调兵遣将,将安禄山赶出东都。到时候,再接父皇回京。”
高力士问:“殿下真的是要去朔方?”
太子反问:“怎么,二兄不信?莫非父皇还叫二兄来探探,我是否也在造反?”
高力士道:“请殿下息怒,万岁没有这样的安排,奴家也没有这样的意思。”
太子走近高力士,多年低眉顺眼的他,此时却英眉剑目,气宇与从前大不相同,脱口说道:“二兄,父皇既然已经选择离开皇宫,你就应该知道他心中最在意的,已经不是江山和黎民。我不是不能立刻调头回去登基即位,杨氏已死,朝廷对我已经没有威胁。我多年遭人构陷,心中若真有谋反之心,人头早已落地几次了。我如对父皇有异心,大可以勾结朝臣,做局夺权,可你见我,那样做了吗?父皇老矣,我身为李氏子孙,怎能抛下百官、百姓,躲去剑南偏安一隅,这样逃走,太窝囊了。长安都没有我的喘息的地方,难道剑南就会有吗?区区一个安禄山,我不信大唐,没有能力剿灭他。父皇不愿意上战场,我愿意去,仅此而已。”
李亨已经想好了,就算没有父皇的诏书,自己也要率府兵北上,寻求朔方郡县的支援,再东进过潼关,攻打安禄山。
高力士把盖了玉玺的诏书交给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去向李隆基辞行。
李亨问高力士:“父皇是否愿意见我?”
高力士道:“万岁身子一直不爽,贵妃一走,他心情也不大好,太子若想见,奴家去给殿下通报一声。”
“二兄。”李亨叫住高力士。“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替我好好照顾父皇,我们定有再见之日。”
高力士点点头,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他的手上也沾着血,他凝重的心情像冰冻的湖面一样,靠一两句话是很难化开的。但听到太子这样说,心中还是放松了些许。
太子在武灵登基的消息,传回到李隆基的耳朵里时,他还在漫长而艰难的蜀道上颠簸前行,刚刚过了剑门天险,刚刚松了一口气,刚刚才想好围剿安禄山的布局。
“听说臣僚劝了太子五六次,殿下才勉为其难地顺应民意,答应了登基。万岁,您看,该当作何处置?”高力士问李隆基的意见,李隆基却避而不谈,问道:“朕差你派人去寻贵妃的身子,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高力士道:“万岁,差的人还没回来,许是还未找到。要治罪吗?”
李隆基道:“不不,治什么罪,治谁的罪呢?最大的罪人,就是朕本人。”
高力士道:“万岁,节哀。”
李隆基道:“亨儿的事情,你替朕拟封诏书,传皇位给他。他有护国之心,有爱民之意,有迎敌之勇,有谋事之智,可堪重任,朕放心把朝政交给他。朕应该早点传位给他的,如今不得不传,再说后悔的话,也已经晚了。”
蜀道上阴云黯淡,太阳一眨眼就落下了山。人马行至群山峡谷之中,哀猿断肠,子规啼血,山路崎岖,密林一眼望不到边,李隆基坐在车里,被晃的左摇右摆,马车上的珠帘叮当作响。他向外看,山坡上有连片的野坟,野坟上开着不知名字的野花,一想到玉环的坟茔和尸首已经找不到了,他心情郁结的犹如一团乱麻。
苍天在上,神明在上,祖宗在上,犯下滔天大错的是我,该受惩罚的也是我,却又为何死里逃生的是我,侥幸活着的也是我。
难道抱着这样的惭愧、耻辱、悲愤而活着就是命运对我的惩罚吗?
因为你们知道玉环没有错,所以让她先走了是不是?一定是这样,最好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和杨玉环朝夕相处的日子,如光影般一幕幕出现在李隆基的脑海中,是那个年轻、新鲜、美好的生命,丰富了李隆基饱含沧桑、深沉与忌惮的帝王时光。黑漆漆的长夜没有尽头,而杨玉环,是他生命的银河中亮起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