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急急忙忙求见高力士,小声在他耳边描述一番。
他神情凝重,叫宫女先回去。
皇上还在跟李丞相商议边境用人事宜,自己这时候,不好进去打扰。
他静立在书房门前,遥望悠远的天空,高耸的宫墙,斜斜的影子,想到武惠妃宫里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半晌,李林甫出门,碰见高力士,毫无架子,客气地说:“公公进去吧,皇上正有事找你。”
高力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心事重重地赶去见圣上。
皇帝吩咐他亲自下江南办事,高力士不由得忧心忡忡,琢磨着如何把武惠妃的事情说出口。
“你怎么了?还有事?”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跪下,道:“万岁,奴家听说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隆基以为高力士不愿意去,不耐烦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知当讲不当讲,便别讲了。”
高力士下意识地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叩头道:“遵旨。”
李隆基看到他紧张在意的样子,又笑道:“你怎么越发愚忠起来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小心,说吧。”
高力士本欲起身,听这话,复又跪好,道:“奴家说了,还望圣上息怒。今日辰时,武惠妃宫里来人说,贵妃的寝殿闹鬼了,娘娘惊厥,差人请了道士去降,结果......”
李隆基脸色一沉,拧起眉毛,抬起眼眸,略带质疑地问道:“结果如何?”
高力士心中一横,低头不敢与皇上对视,小心道:“圣上恕罪,来的道士说,惊扰后宫的亡魂是......是几个被斩首的贵胄,戾气极重,怨念不散,降不住。”
“放肆!”李隆基听到如此荒唐的传言,心中的惊恐并不亚于其他人。但他的反应是愤怒,对无法控制的事情的发生表示愤怒,对无法控制的亡魂的到来表示愤怒。
最近被斩首的贵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是他下令杀斩首处决的儿子的鬼魂去找告发他们的自己的贵妃索命,扰乱后宫,兴风作浪,这成何体统。
他想,这种混乱鬼魅的局面,都是武惠妃自己没事找事造成的,没立她的儿子当太子,就三番五次地烦自己耳根,如了她的愿,连皇子都杀了,却还不消停,真是讨厌至极。
他冷声道:“宫里好好的,怎么就能见鬼,是朕下令斩的谋反家贼,有何冤屈,为何不找朕,偏找她。”
高力士将额头抵在地上,静静地跪着,没有再为此事作声。听这话,便知皇帝根本不想管。武惠妃从前有多少恩宠加身,如今做了这件令万岁厌恶、惊恐的事,就很难再有复宠的可能了。
从前若是下人来传,贵妃娘娘宫里出了什么事,皇上定会抽空去看,如今那怒意明显,避之不及的态度,让高力士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活着,得想清楚,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宫中什么物件都有,就是没有人情味。武惠妃殿内,从前烟花绽放的夜空,如今只剩寂寥繁星;从前皇宫里的太阳照向她,她屋内便四季如春;如今皇宫里的妖风吹向她,再厚的宫墙,也抵挡不住。
她去太极宫求见皇上,皇上避之不出;她夜里不敢熄灯,黑暗中似乎有无形的手总是试图捉住她;她哭干了眼泪,不敢闭眼,一闭上眼,似乎总能与那些被斩首的头颅对视,她不敢入睡,叫宫女全部守在她的跟前。
夜半,明月当空,不知为何,夜鸣虫仿佛得了什么诏令,全部息了声响。
烛燃尽了,未等侍女换支新的来,随着一声凄惨瘆人的嚎叫,武惠妃的魂魄散了。
宫女们在私下里传,她走的时候,屋内所有的帷幔都被一阵邪风吹得狂飘起来,娘娘眼框和脖子青紫,盖上白布前,曾睁着眼流出血泪来。
送葬的队伍缓缓出城,披麻戴孝的人走得悄无声息,一路上漫天飘洒骇人的黄纸。
温柔的江风,吹着从鱼米之乡驶来的贡船,载歌载舞,欢笑连连,船里坐着的,是美貌与才华并存的江南女子。船只经过的地方,水面上分流出两行波纹,缓缓地,又消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