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问她怕吗?
答案是怕的。
但那只是以前,她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新的开始。
“我为什么要怕——”
话没说完,便利店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少年提着保温盒饭大步进来。
他显然没注意到怪异的气氛,噔的一下将饭盒放在柜面上,挤开岑溪,朗声道“你的饭”
俞顺见俞子衿没动,再看她,脸白得跟鬼一样。
他也就晚来一会儿吧,就饿成这样了?
看来下次还是得准时送饭来。
“赶紧去吃,我先帮你守着”俞顺自顾自的走到柜台的位置,拽她的手臂,全程没有看立在一边的岑溪一眼。
俞子衿还杵在原地,平视着对面的岑溪,俞顺这才抬眸瞧,只一眼又低头看自家姐姐,问“你朋友?”
俞子衿垂下眼眸,没再看岑溪,淡定的拿起饭盒往便利店的自助区走,“我不认识,阿顺你帮她结一下账”
“哦!”
她知道岑溪还在看她。
越是这样越要抬头挺胸,不能露怯。
随即,她听见身后俞顺的声音,“还有其他的吗?”
“就这两样”
“一共五块”
见俞顺对她丝毫没有印象,岑溪也不多留,干脆的付了钱,掀帘而出的时候,顿住脚步,回头快速的看俞子衿一眼。
她背对着岑溪,安静的坐在桌上,手里的筷子有条不紊的夹着菜往嘴里送,倒是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回头,勾唇冷笑出声。
俞子衿虽然没有承认,但岑溪已经单方面认定就是她指使人弄断的方颖的腿。
方颖受伤那阵子,家里堪比炼狱。
她没少受磋磨虐待。
余光瞥到岑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筷子里的菜才真正放进嘴里。
食之无味。
说没有恨不可能,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除了好好的活,她甚至做不到去报复。
有时候俞子衿恨极了自己骨子里的那股劣性——懦弱。
“欸,你别发呆,赶紧吃,我还得和朋友去打球呢!”
俞顺给新来的几个人结完账,见俞子衿坐在饭桌上目愣的盯着前方,就知道她又开始了。
最近总是无端端的发呆。
整个人看着也是有气无力的,焦人得很。
俞顺走到她对面坐下,蓦然瞥见她将饭盒里的鸡蛋挑出来放在一边,表情有些不自然,“鸡蛋我煎的,下次火开小点儿,你将就”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他知道俞子衿肯定没有听进去,“俞子衿——”
“啊?”她猛然回神,对面的少年正抱着手臂,撇着嘴,表情不耐的盯着她,“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他眸色幽怨,故意拖长尾音,“我说,请你吃快一点!”
俞子衿不好意思回“喔,好、好的。”
她才注意到饭盒里面的饭菜未免也太多了,自己顶多能吃掉四分之一。
“阿顺,你下次别来给我送饭了,我自己带就行。”
俞顺有自己的事情和朋友,而且她也不想麻烦他,不想他嫌自己麻烦。
“我不来,外婆能放过我?”
“我回去会跟外婆说的,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行,随便你”俞顺看她愣是没打算动那个鸡蛋,光吃青菜能有什么营养,瘦了吧唧的,“喂,鸡蛋”
俞子衿看向被单独夹在盖子里品相不太好的鸡蛋,不经怀疑俞顺是不是又惹外婆不高兴了,不然外婆怎么会忘记她从来不吃鸡蛋的,而且这蛋怎么煎得火气很大的样子 不过外婆的手艺,即便不好看味道也还是好吃的,“你要吗?我还没碰过夹出来的”
俞顺无语,不想说话,他看着像是想吃的样子吗?
俞子衿见他盯着那个鸡蛋,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将盖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吃”
“我不吃鸡蛋,过敏,你吃掉吧,别浪费了。”
俞子衿吃鸡蛋过敏这事儿,俞顺第一次知道。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件事,家里也会买鸡蛋这些东西,但周艳都是给他做的。
要不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季飞扬进来俞顺正一脸苦相的看着俞子衿,眼神怪异。
他下意识的就以为俞顺在难为人。
毕竟重男轻女的家庭,被偏爱的那一方都要骄纵一些。
“子衿”
姐弟俩同时回头,季飞扬今天穿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白衬衫规矩的扎进裤头,头发精心打理过,柔顺得很,耳骨上多了一枚耳钉。
倘若能再收一收身上透露的那种混吝的劲儿,也真就有了几分彬彬有礼的气质。
突然就很好奇他跟着他祖父在学些什么东西。
俞子衿正想开口夸他,人就装不下去了,走过来,大咧咧的往她旁边一坐就开始抽衣服,“真不知道那些人整天衣冠楚楚的装着累不累”
边说边弄,衬衫领口被他解了两颗,露出些许脖子,能清楚的看到凸起的喉结滚动,顺着脖子上去,绝佳的下颚线堪比电视上看到的男明星,甚至于还要比那些人好看一些是怎么回事。
袖子他也不好好翻折,大手一掀,直接撩到手腕上去。
俞子衿指着他的耳朵问“你怎么还去打耳洞了?”
才几天不见,季飞扬变化挺大。
俞顺骤然就不觉得他男人了。
季飞扬抬手朝耳朵上摸去,胡乱拨弄掰扯,看得人疼,俞子衿受不了,起身给他摘,手轻得不行,“你不喜欢就别带嘛,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老头子弄来的人,莫名其妙就给我整这一身,不想扫他的兴。”
“那你爷爷还挺潮流啊”俞子衿虽然没见过季飞扬的家人,但每次听他回来聊,都觉得那个老人家一定是个慈祥有趣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将老爷子挂在嘴边,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老顽童一个。”
俞顺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忘了他还在这回事,实则季飞扬余光一直在看他。
俞子衿的这个弟弟还算安分。
“好了,”她将手心里摊开,两枚小小的银色耳骨钉就躺在她手心里,季飞扬接过冰凉凉的。
俞子衿今天绑的丸子头,围着便利店的专用围裙,倒像是一件公主裙,漂亮大方。
“吃过饭了没?”
季飞扬喜欢听俞子衿说话,他始终觉得姑娘的嗓音好听极了。
而且她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温柔柔的。
不像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一个个的装得要死。
“没”
“便利店有吃的,你喜欢什么自己去拿,我们都吃好了。”
季飞扬扫了一眼桌上剩的饭菜,他都怀疑俞子衿的胃是不是没有胃,不然怎么就只吃那么一点儿。
“你再陪我吃点儿?我一个人吃饭不香。”
“阿顺,你们两个吃吧,我去摆货。”
俞顺嘀咕,“谁要和他一起吃饭。”
俞顺怀疑季飞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俞子衿刚转身离开,他就收起俞子衿的饭,毫不犹豫的就开始吃,虽然俞子衿吃饭很规矩,没有乱挑乱拣,但那可是她吃过的。
该说不说季飞扬这人真恶心到家了。
季飞扬朝他递一个眼神,而后看向他面前的鸡蛋,“拿过来”
“神经病,凭什么!”
“你再骂一句试试。”他对俞顺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俨然变了副模样,狠绝的盯着他。
“姓季的,我劝你别对俞子衿动不该动的心思,她、不会喜欢你、这样儿的。”
俞顺好歹和俞子衿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大概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儿的人,以前在外省,还没出车祸的时候,俞顺好几次都发现俞子衿的视线总是停留在那些爱笑的,看着温文尔雅的男生身上,所以他认为那种类型的男生才是俞子衿喜欢的。
看看坐在对面丝毫不顾形象,吃别人剩饭的人,俞顺心底暗嘲。
季飞扬倒是不气恼,揶揄人嘛,谁不会,他漫不经心道:“我们子衿喜欢什么样的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吃鸡蛋过敏,你说你和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这点都不知道,看来你说的话并不可信”
“还有、今天的饭味道一般。”
说罢再看俞顺,他的脸堪比一个调色盘。
用他的话堵他的嘴,让他哑口无言。
“顺便再多说几句,你以为我现在学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告诉你,俞子衿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就变成什么样儿的,就这么缠着她,围着她,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她现在不喜欢我,未来呢?谁敢保证。”
“脸皮真够厚的!”俞顺说不过他,因为俞子衿对季飞扬的确很好,她什么都愿意和季飞扬说,却很少和自己聊。
明明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比不上这个外人。
俞子衿独自在货架后面站了很久,直到俞顺在前面喊他回去了,俞子衿重新开始摆弄手里的货品。
胶椅子滑,她站上去,稍有些费力的拿下来一箱方便面,扔在地上。
砰的一声。
一道身影飞一般出现在她前方,慌张得不行。
靠,吓他一跳,还以为俞子衿摔了。
见她还稳稳的站在椅子上,季飞扬胸脯浮动,松一口气,走到她前面,抬手将人抱下来,稳稳当当的放在地上,自己站上去给她拿货,“下次我在就叫我”
“你吃好了吗?”俞子衿捡起一箱开始拆包装。
“嗯”
“行,那就麻烦你了哦”她笑得温婉。
“俞子衿,下午你和我出去”
“去哪儿?干嘛?就咱俩?”季飞扬站得老高,居高临下看她,“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了,真有事需要你帮忙”
“那不行奥,我得晚上七点才能下班”
“没关系,我等你。”
俞子衿照着季飞扬给的地址找到一家餐馆。
挺小众的,她无意间看见过它们家的广告。
很吸引人,但她不感兴趣。
转身打算走,明天季飞扬来的时候在跟他解释,可是靠在角落里的人早就看穿她的步调,先她一步走到门口。
“俞子衿,我可是花了钱的,你不帮我吃完,走不了。”
季飞扬双手插兜,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还穿着中午那身,只不过不知道他上哪儿去混,把白衬衫弄得皱巴巴的。
又恢复那一惯的混吝的风格。
最终季飞扬半胁着她往最里面走,餐厅很有格调,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也在过生日。
露天的场所,上方搭着彩灯,像一个小型轰趴馆,不同的人在这里做同样的事,庆生。
看似简单实则隆重。
她原以为季飞扬说给她补过生日是一句玩笑话。
虽然季飞扬不说,但俞子衿知道他花了心思,就比如这家店要求蛋糕要自己做,而且必须做得好。
这种苛刻的要求本不该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的。
一个蛋糕而已,倒不必给这么麻烦。
服务员推着餐车上来,是个蓝色的圆形蛋糕。
像个月亮。
没有很复杂的工艺装饰,只镶嵌着几朵看不出什么品种的白色奶油涂抹的花,上面写着:俞子衿小朋友,生日快乐!
俞子衿端视几眼,便将视线挪到季飞扬身上,他正观察着她,眸色快速黯淡下来,隔壁爆发出的惊喜欢呼和他们之间的安静沉默对比鲜明。
她其实很喜欢这个蛋糕。
“学了多久?”俞子衿直接问,倒是让对面的男生一懵,他原本还想着她要是不喜欢的话就推给糕点师,俞子衿竟然知道。
季飞扬微握拳假装咳嗽,不好意思的说“一周”
用一个星期来学做一个蛋糕,算慢的了。
但做成这个样子属实不易。
“很漂亮,谢谢”
“你喜欢吗?”
“很喜欢,喜欢到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刀子了。”
他有些不信,明明就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她说的喜欢,“真的?”
俞子衿失笑,随即认真道“真的很喜欢,谢谢你啊,季飞扬”
“子衿,生日快乐”
这样的季飞扬,俞子衿很少见,他平时看着不着调得很,但是此刻却能丝毫不顾面子的给她唱生日歌,她闭着眼睛许愿的时候,偷偷睁眼看他。
头顶五彩的光倾泻在他身上,有种隐约的神秘感。
季飞扬的声音凛冽好听,虽然他五音不全,唱的每一个字都不在调上,但她却觉得很有特色。
隔壁桌的人在偷笑,笑季飞扬身上的反差,他这样的人做这么可爱的事情确实挺好笑的。
俞子衿再次睁眼,桌上多了一个盒子。
这次是首饰盒。
她甚至没有打开,就知道这份礼物她收不起。
“心意领了,东西你拿回去”
话一出口,对面的人变了脸色,佯装生气“不喜欢丢掉就是,拿回去干嘛。”
“季飞扬,你还没有发家致富欸,这么浪费挥霍不好哦”
“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算什么浪费挥霍。”
季飞扬不高兴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不要,上次送她的裙子也是一样,不用想他也知道,估计在她家哪个角落上灰呢!
他送的东西,俞子衿总是不喜欢。
十分懊恼。
他拿回礼物盒,扬手作势要抛进垃圾桶里,余光一直观察着俞子衿。
三秒。
“我要!”
他得逞,不动声色的勾唇,快速压下,皱眉停下动作,“不给了”
她小声嘀咕“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季飞扬起身,没把东西落到她手里,自己打开,拿出来,是一条项链,款式简单,一朵祥云几颗珠子。
他必然得亲手给她带上。
省得她拿回去放着落灰。
“不喜欢也得戴”
俞子衿看清楚礼物不是在想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在想季飞扬过生日的时候该还给他什么合适。
毕竟他不说,她也知道这条链子价值不菲。
设计师款。
季飞扬走到她身后,给她戴,项链是他求季纭帮忙设计的,材质是他精挑细选的。
俞子衿之前经历过许多不幸。
所以他希望之后俞子衿都能是最幸运的那个人,带着祥瑞过好每一天,平安顺遂。
“俞子衿,”
“嗯?”她耳边穿过气流,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味由后置前流进鼻子里,是季飞扬身上独有的味道。
“可不可以赏我一个拥抱?”他说的小声,但坐着的人听得真切。
大大方方的拥抱他,其实很简单。
她转身,季飞扬看见那朵祥云正正落在她的锁骨间。
和白皙的脖颈相得益彰,他很满意这次选的礼物。
俞子衿不扭捏,她敞开手,一脸坦荡,白净的脸,澄澈的眸子,不含一点儿杂色,看来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他呢!
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清清白白。
季飞扬微俯身,把人捞进怀里,埋在她的耳侧,细细感受她的味道,淡淡的栀子花味儿,沁人心脾。
“谢谢”
他轻笑,俞子衿好喜欢跟他说谢谢,她一直在往他们之间划线,他很不喜欢。
抱着她的手稍稍用力,贴得更紧。
如果可以季飞扬真的想干脆把她揉进身体里算了。
但终究是克制着,不想让她觉得厌烦。
点到为止,意犹未尽的松开手。
季飞扬手机里有好多俞子衿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他偷拍的。
像现在一样搂着她,等别人给他们拍合照的环节是他今晚最期待的。
暗暗的隐秘的开心。
照片上的俞子衿乖巧恬静,而他也收敛起不着调,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他穿的白衬衫,俞子衿穿的白色T恤。
莫名的搭。
拍完照,他自己在那里欣赏,俞子衿去洗手间。
这家店一共两层,室内室外,挺宽的,从洗手间出来,往回走,二楼的人约莫也是在搞什么活动,欢呼声震天响,好不热闹。
楼梯间下来一男一女,女生揽着他的手臂,两人不知道在吵什么,从始至终那个男生都没有说一句话。
女生穿着高跟鞋,退后下楼梯,踩空,直愣愣的从楼梯上摔下来,将路过的俞子衿撞出去多远,她的头要撞上门角,下意识的抬手护。
手背传来钝痛。
背脊也滑伤,鲜血冒出来,染透单薄的T恤。
耳朵上的助听器滑落在椅子下,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听不清也看不见。
隐约见男生站在楼梯间,一动不动的看着下面这一幕,好像这一切和他毫不相干一般。
他腕上戴着的木质手链,俞子衿太熟悉了。
单只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就能认出来。
裴冀州——
“阿冀……”
男生的手很温暖,递到她跟前,没有犹豫她搭了上去,“阿冀——”
“你、认识我?”裴冀州愣神,看着晕过去的姑娘,捡起掉落的助听器,鬼使神差的把人抱了起来,身后的那个女生伤得没有俞子衿重,自己爬起来坐在地上。
我恨你,裴冀州。
“放开!”匆匆跑来的季飞扬怒不可遏,要去抱俞子衿,却发现她抓着裴冀州的手指,抓得紧紧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一个陌生人的依赖会比自己要多。
从裴冀州手里接过人,强制的掰开她的手,死死抓住,即便知道她听不见,他还是恶狠狠的威胁,“你再抓别人试试!”
来不及打量观察这个凭空出现的男的,季飞扬抱着人直往医院奔。
才念着她要平安顺遂,就出事了。
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