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三岔口停下,俞子衿从后门下车,那个染着黄头发的少年就盯着她。
她假装没看到,脚步平稳的往后门走。
下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期间一次头也没有回过。
心里怦怦跳不停。
直到“老火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紧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因为是周五,所以店里客人很多,俞子衿耳朵不方便,在后厨洗碗。
动作麻利迅速,老板娘起初见她是个小姑娘还不想要的,但现在看来这姑娘挺勤快,还不错。
“子衿啊,你帮花姐上一下5桌的菜。”
俞子衿关掉水龙头,擦干净手上的水,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小心的往包间里走。
整个房间嘈杂不堪,要的两箱啤酒没剩几瓶,满地烟头,知道的是在吃饭,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在打仗。
“服务员,在要一件啤酒——”周毅忙着和对面的人喊拳,听见身后有人说菜来了,直接开口。
俞子衿绕开他们,仔细提醒,稳当的将切好摆盘的肉,蔬菜一一放在桌上。
剩最后一碟麻辣牛肉,旁边的少年突然起身,她端在半空的手没拿稳,全盘撒在地上,瓷盘子碎裂的声音让整个包间的人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周毅回头,喝蒙了的眼神停在她身上,“我去,这家店聘用未成年啊!我要去举报!”
“对不起、我赔偿”
“行了行了,别愣着了,赶紧打扫完出去,等会儿我们老大来看见了可有你倒霉的。”
周毅脾气还是算好的,俞子衿弯腰道歉,拿起托盘快步往外走。
和掀帘子进来的少年撞个满怀。
他及时出手扶住她因为惯性往后栽的身体,蹙着眉头。
在店里就要能屈能伸,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
俞子衿只顾着弯腰道歉,看都没看来人一眼,周遭顿时泛起冷意。
季飞扬冷眼瞟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黑色的卫衣,衬得他整个人很压抑。眉心几乎要拧作一团,“俞、子、衿”
想不到在这儿也能遇到。
头顶传来少年冷然的声音,俞子衿这才站直,看他。
对比之前在医院遇到的那次,季飞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约莫也喝了不少酒,脸颊颧骨上泛着两团红晕,眼神阴鸷。
俞子衿淡淡扫他一眼,朝他鞠躬,拿着托盘走出去。
神色平淡,宛如对待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花姐从洗手间出来,接过她手里的扫帚往包间去。
门开
坐在最中间的少年抬眸,
不是俞子衿,些许失落在眼底蔓延开来又迅速消散。
她竟然装作没看见他。
烦躁的出来抽烟,无意间瞥见因为恍惚打破盘子,正在后厨被训责的人,心里又软下来,俞子衿笨死了。
“今儿这两个盘子怎么也得扣她个百来块钱吧,”
老板娘不忍心,“算了,一个残疾人,咱给她的工钱本来也不多,况且厨房那些杂事儿可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你没看到手还划个大口子”
“那关老子屁事,总之这两百块钱扣定了,而且她自己不也没意见?你少当滥好人!”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没注意到转角靠着抽烟的少年,脸色越来越黑。
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来这种破地方打工。
晚上十点半,准时下班。
秋风萧瑟,吹得街道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
从三岔口到东门十分钟的路程,不过得走巷子路,这两天路灯坏了,工人还没修。
俞子衿自己备了手电筒,这条窄巷是阶梯式的一个小坡,没有弯,穿过就是东门的宽敞马路上。
寂静的巷子里没有任何杂声。
俞子衿自己的脚步声很轻很轻,所以当听见身后有人踢路边被遗弃的空瓶子时,俞子衿即刻就绷直了身子。
那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的烟草味儿混杂着酒味飘进鼻尖,俞子衿不敢回头看,埋着头加速往巷子口走。
额上微微渗着冷汗。
“俞子衿”
季飞扬知道她害怕,不想吓着她,喊出声。
俞子衿几乎要跑起来。
陡然停下脚步,站稳在台阶上,转身拿手里的电筒晃他,手还有些抖。
少年黑色的拉链卫衣外套没拉拉链,白色的打底衫看起来倒不至于让他完全隐于黑暗,抬手遮挡眼睛缓解突然照射过来的光亮,一步两个台阶向她靠近,“胆小鬼,跑什么,老子真要抓你,你跑得掉吗?”
季飞扬在她下面两节台阶停住,仰头看她。
“你、怎么了?”
他脸上挂彩了,醉醺醺的,歪斜的站着,漆黑的眼底似有雾气,红着眼眶,“帽子什么时候还我?”
那是他家杨女士生前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这样的季飞扬身上透着戾气,双手懒洋洋的斜插在裤兜里,虽然俞子衿站在上方但仍旧觉得压迫感十足。
想跑,但又迈不开脚。
她道:“明天在这里给你,行吗?”
一顶帽子不至于让他追着不放这么久,除非那是特别的人给他的。
“行”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心底空落落的,藏在口袋里的手捏紧又松开。
俞子衿去医院的次数多,隐约从护士口中知道一些东西。
季飞扬的母亲大抵是没了,她们说是癌症去世的。
她知道的就这么多。
少年垂着眼眸,想跟她说话,但又不知要说什么。
俞子衿等着,他始终都没开口。
“那我、走了?”
“嗯”他维持着这个站姿,头轻点了一下,稍显落寞。
俞子衿转身抬脚踩上一个台阶,犹豫一瞬,快速走下来,到他身边,站在他前一节台阶上,轻轻把人抱住,“你可以哭,我不会嘲笑你。”
季飞扬以为她会头也不回的逃开的。
黑暗中,俞子衿听见少年哑着声开口,“谢谢”
大颗的眼泪滑进她的脖颈间,温热的。
“季飞扬,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拍着少年因抱她而微弯的脊背,将肩膀借给他靠一会儿。
“嗯”
从杨锦去世到现在,这是季飞扬第一次哭。
少年人有自己的傲气在,不愿轻易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此刻他却只想借着她的肩膀肆意宣泄。
良久,他跟着她走出那条巷子,坐在路灯下的排椅上。
“俞子衿,那次在车站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现在过去了。”
“俞子衿,你叫我声哥哥,以后我罩着你好不好?”
俞子衿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尽量避开打架留下的痕迹,少年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看起来伤心极了,“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真把自己当黑社会了?”
“差不多”
俞子衿摇头,把剩余的纸巾塞进他手里,“我不认哥也不认姐,有事找警察,他们会还我公道的,你啊,小心点儿混,别犯事儿被抓进去才好。”
“你诅咒我?”季飞扬又恢复了那一惯轻狂不羁的姿态,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俞子衿轻拍着他的手背,将手腕抽出来,坐远了些。
明目张胆避嫌的小动作没有一点儿要遮掩的意思。
少年视线落到她葱白纤细的指尖,食指上被碗划出来的口子四周泛着白,一看就知道伤口很深。
季飞扬霸道的坐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创可贴,自顾自的撕开包装,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借着路灯的光给她包好。
俞子衿当然不会想到他是特意给她买的,随即指着他的脸,“要贴吗?”
“什么?”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俞子衿依旧板正的坐好,没有躲闪。
“我说,你的脸”
她说话的气息扑面而来,季飞扬试图从她眼里寻找一丝慌乱,悸动,但她很平静。
“俞子衿,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啊?”
这次她才有点反应,往后躲闪。
俞子衿摸不着头脑,这家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的话也奇怪得很。
就不该心软安慰他那一下的。
“怎么,又后悔搭理我了?”
俞子衿:……
这人会读心术吗?
“我不会读心术,而是你的表情太明显。”
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俞子衿站起身,说道:“你快回家去,太晚了,别在外面瞎混。”
“家?俞子衿,我没家了。”
“对不起……”
他失笑,喊她笨蛋。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转角处,独自在原地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风里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身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