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人民医院
少年独自坐在医院走廊守了一晚上，清晨手术室灯灭，脸色苍白的女人被推出来，她这病来得突然，气势汹汹，上个月才来做的检查，现在就已经确诊肺癌晚期。
杨锦自己也没想到，忙忙碌碌大半辈子，最后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
该庆幸他长大了，不是那起子三岁小儿离不开人，即便是自己撒手人寰，他也能好好的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杨锦信她的我儿子有这个本事，但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护士，我儿子呢？”醒来就不见人影。
“杨女士这是一刻也离不得我了？”护士正欲开口，少年提着热粥出现在病房门口，通宵过后的眼眶里红血丝清晰可见，泛着红，眼下也黑黑的一片，但整个人倒是没有颓靡之色。
杨锦抬手让他过来，声音里是作为一母亲对孩子温柔的关切，“降温了，怎么还穿这么点儿，露着个膀子，不嫌冷啊！”
初秋，早上的气温确实不高，他还穿着件背心。
季飞扬把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我一大老爷们儿还怕冷？”
“啧，你这孩子，身体是自己的，别跟我似的……”
杨锦轻轻牵起少年人的手，眸色黯淡下来，“飞扬，你回季家去吧，好不好？”
终究她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公司那边我已经对接好了，你不用操心，家里的财产也已经转到你的名下，回季家去，跟着季廷学做生意，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鬼混，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父亲，不会不管你”杨锦知道季飞扬不爱读书也不强求他。
少年没答应，闭口不谈，只是给她理被子，低着头。
从小到大，他都只认杨锦一个人，至于什么季家，什么父亲，他从不在乎，也绝对不会回去。
季飞扬始终都记得他们对母亲的百般羞辱，那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哥哥一口一个私生子的叫唤，还有那个所谓的季夫人打他的一耳光，记得清清楚楚。
“儿子，早些年妈妈对不起你，你别放在心上，我那时候也是气昏头了，”
杨锦早年带着季飞扬独自生活，常有不顺意的时候，儿子成了她的出气筒，好在她及时清醒，但她知道给儿子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他现在才会有暴力倾向。
不过好在她一直在让他看心理医生，情况要比刚发现的时候好很多，至少她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正常且清醒的。
杨锦自觉亏欠儿子，说着说着眼角泛起来泪，季飞扬抬手给她抹干净，笑得风轻云淡，“杨女士自己才是爱哭鬼啊！”
“好了好了，先吃东西，吃完睡一觉，明天才好起来教训我不是？”
“你这孩子。”
……
医院的顶楼是通的，只不过加装了防护网，防止那些想不开的人一跃而下。
俞子衿以前来过，她喜欢在顶楼吹风，俯瞰。
最难熬的那阵子她基本都在这儿，可以吹一整夜的风，可惜吹不散阴霾。
眼前的光景不变，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没带助听器还是不方便，听不见风声。
她拢了拢身上的连帽衫，抬起手腕，盯了好久，随即拉下袖口罩住，将手藏进袖子里。
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都傻到极致。
长长的马尾辫被风扬起，扫过脸光洁白皙的脸颊，凌乱但不失美感，额角还包着纱布，脸上血色不足。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随即一股烟味儿被风吹散，渐渐蔓延。
偌大的顶楼，北风呼啸，各站一边，谁也没注意到谁。
但先转身回头的那个人，一定可以看见对方。
俞子衿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少年，不知如何是好，他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虽然听不见，但少年人在哭。
没有形象的、脆弱的、压抑着的。
这里确实是一个可以自由随意发泄情绪的好地方。
楼顶的风多大啊，他手里的烟很快燃尽，又重新点一根，只是打火机不给力，试了好几次才点燃。
俞子衿无意窥视他人的伤，但此刻她实在有些冷了，尽量放轻脚步不让角落里垂头的少年注意到。
她听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塑料口袋在正粘粘在她脚后“欢快”的舞动着，一下又一下。
季飞扬抬头，她就站在自己正前方，轻手轻脚的往一边的门口走。
操，竟然没注意到还有人。
再次抬脚，风骤然增大，白色塑料袋飞起在空中俞子衿这才注意到。
心里咯噔一下——
僵硬的转头
少年坐在原地，浅薄的唇角咬着烟，正盯着她，目光阴沉，赤裸裸的威胁着，甚至他的眼尾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像极了路边被遗弃的不乖的疯狗，猩红的眼底如冰窟一般没有温度，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前来撕咬你一口。
看清对方的脸，俞子衿愣住。
少年眼底也闪过一丝错愕，眼眸中的戾色缓和下来。
这是被人打了？
巴掌大的脸，那纱布都快把脸遮完了。
季飞扬坐的位置，上方放了三个花坛，中间那个晃得不行，摇摇欲坠，俞子衿余光瞟到，想提醒他来着，话没说出口，脚先动了。
“你别坐那儿。”
“什么？”季飞扬蹙眉，他始终觉得这个姑娘声音太小，自己总听不清她说什么。
俞子衿踉跄着往他的方向跑，季飞扬及时掐了手里的烟，扔到地上，她扑过来那一刻才不至于烫到她。
“俞子衿，你——”姑娘整个人环住他的上身，季飞扬只觉得撞进一片温暖，搞不懂她这反常的举动。
直到耳边响起摩擦声，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花坛悬在他的正上方，不过半指的距离，直愣愣的砸下来。
俞子衿用后背给他挡了，小心的护着他的头。
季飞扬甚至能听见她骨头闷响，随后才是花坛触地碎裂的声音。
碎片四散，划伤她露着的一小截脚踝。
季飞扬即刻起身，猛将人拉开，额头上浮起青筋，声音震天，“你他妈神经病吧！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肩胛骨一阵刺痛，本来气色也不好的脸蛋儿更白了几分，看季飞扬突然暴怒，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少年舌尖抵着下颚，看着她，举在空中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揉捏，烦躁的转过身去，整理情绪。
俞子衿看见他背对着自己，肩膀不停耸动，喘气，明显气极。
但他生气的点在那儿，俞子衿却不知道。
“嘶～”她稍微动了一下，倒抽一口气，赶紧噤声，抬脚想走，却被扣住了手腕。
“神经病。”他骂骂咧咧的，却还是把人抱起来，往楼下走。
俞子衿想说她自己能走，季飞扬一个眼神她就不敢出声儿了。
任凭他抱着去找医生。
不该矫情的时候，还是顺从一些好。
“助听器呢？”
“摔坏了，还没修好。”
“蠢货。”
“你在骂我吗？”俞子衿见他动了嘴皮子，又没看清。
耳朵不好，视力倒好得很。
季飞扬守在外面，透过遮挡帘的缝隙瞟到姑娘光洁白皙的后背砸出瘀血的那块，火大得很，真不知道这些人在上面养那么多花干什么，也没人看。
“没伤到骨头，回去擦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行。”
俞子衿穿好衣服，往门外瞟，这个女医生嘴皮子动得快，她仰头试图看清楚她的口型，徒劳无功，无辜圆溜的杏眼落在季飞扬身上。
她在向他求助。
季飞扬掀开帘子进来，俞子衿坐在床上，看他和医生交流，他们用的应该是江城本地话，她看不懂。
季飞扬轻轻敲她的头顶，“看什么看，你又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