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徒儿有时觉得人生好不公平。”鹿苑的语调轻松,就像在闲话某些家常,只是听的人,胸口因为他吐出的每一个字而感到莫大的痛楚。
“徒儿想,尊上对师父虽然不够亲热,却也掏出过真心,在一摊狼藉的伤心中,用仅剩的心和热去教导过您,但鹿苑啊……就没那么好命了。郁兰他们生前曾问过徒儿,他们说‘大师兄,大师兄,是全天下的师父都这样冷,还是唯独我们的师父这样呢?’”
鹿苑带笑的眼眸,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像雪境带着冰雪的刀子风,刮在斑斓无双的身上,使铁石心肠的无双冷酷如坠冰窟、心如擂鼓。
“您知道当时徒儿是怎么回答的吗?徒儿发了脾气,叫他们去千锤峰领罚了……”
他说到这里,眸光微动,眼帘有些难过的低垂下去,“可我后悔了……如果早知道郁兰他们会死的那样仓促,无论如何,我也会当一个好的大师兄,温柔善待他们所有人……师父,郁兰他们说的是真的,您太冷了,捂不热也不需要人去捂,您真的,并不是一个好师父。”
鹿苑最后这一句说得极其委婉,但斑斓无双依然从他半点动摇都没有的眼中读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斑斓无双,你不配做一个师父。
就在斑斓无双震颤到无法喘息时,鹿苑又自顾自地呢喃着:“遗憾的是……郁兰他们没有福气遇到一个好师父,而我,却也不是个合格的大师兄。”他说着,蓦然哽咽。
斑斓无双颤抖的手紧紧攥起,腹部的疮口翻天覆地的疼,可她却没抬手捂住,流露出脆弱来,她很想告诉他:不是的鹿苑,你是个合格的大师兄,是灼华引以为傲的首席弟子,没人比你做得更好,你不需要愧疚,该愧疚的人从不是你。
可她没法开口,因为鹿苑剥夺了她的资格。
于是,斑斓无双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虚浮地走着,背离她的首席弟子,就像一年前在灼华山分道扬镳时一样。
她得,走回雪暴的身边去。
这一次鹿苑没有像灼华山的那夜般一腔孤勇地阻拦她,也没有不识好歹地上来搀扶她,甚至没有目送她。
因为斑斓无双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有个十分好听的温柔女声从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鹿苑……”
这声音脆生生的,是把柔软的好嗓音,带着几分欢愉,几分担忧。
这声音斑斓无双曾在灼华山脚下听过,声音的主人是那个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就扑入鹿苑怀中的魔种,也是如今鹿苑的成亲对象:焚林魔王圣尊之一,瘟妖。
鹿苑哎了一声,回过头去,很是亲切地问:“你怎么来啦?西边的食物分发完了吗?”
远处的瘟妖应了一句,然后迟迟不敢过来。
她当然不敢过来,拐带走了灼华山的首席弟子,背着人家的师父拜了堂,她又知道这灼华山的掌门不喜欢她,试问她怎么敢靠近。
鹿苑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没忍住低笑了起来,然后转身,与斑斓无双背道而驰,向着瘟妖走去了。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鹿苑柔声嗔怪,温和的声音一如在灼华山上对待每一个师弟师妹。
一无所有的失败师父没再细听身后渐行渐远的交谈,而是一步步,走出了这片狼藉,她亲手铸造的狼藉。
怪不得鹿苑,怪不得师父白梧,唯有怪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