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散尽后,终于,这里空的只剩他们两个。
徒弟到底是有徒弟的样子,恭顺守礼如鹿苑自然率先走过来,到了斑斓无双面前,还拱手行了个周全的大礼。
“听地劫说,你与瘟妖拜了堂?”斑斓无双神色复杂。
鹿苑微微颔首,神态自若地认下了这桩令六洲非议的所谓“婚事”。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斑斓无双的腹部缠绕的白纱,从下渗透上来几缕暗色让他十分在意。
“师父……”鹿苑低声指了指她被滴上血的锦靴,然后不等斑斓无双给出反应,就半跪下去,细细擦拭了起来。
他穿一身月白色常服,俯首的时候露出一截腻白的笔直脖颈,如此看来,玄青色的确是遮掩了他的光华,如今褪去那沉闷的家服像块总算见了光的美玉。
擦干净斑斓无双的鞋后,鹿苑才站直了身子,他盯着鞋上去不掉的印迹,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抬眼望住斑斓无双,轻声细语道:
“当日徒儿成婚,本该请师父上坐高堂之位,但那时师父重伤未愈,于是徒儿自作主张定了这桩婚事,还望师父见谅。”
“是为了保住东界的流民吗,鹿苑,你大可不必做到这样……”斑斓无双到底还是难忍,灰蓝色眼瞳装着寒冷的烟雨。
岂料鹿苑忽而笑了,他生着小鹿般的清澈眼睛,笑的时候含着水光,明媚动人,似六月的和风细雨。
他动听的清澈嗓音干干净净地说:“无事,师父不也在做一样的事吗?”
看斑斓无双怔住,他继续笑着说:“要出卖的话,不如你我师徒二人,休戚与共。”
一起出卖,休戚与共。
眉眼弯弯说出的话,却生生将斑斓无双浇了个透心凉。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曾几何时孺慕温驯的小鹿,此刻的他,连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都染上了寒冷的意味。
“师父……”鹿苑倏忽敛起笑容,小鹿般干净纯澈的眼眸此时像某种危险的动物,“师父可以将自己放在称上叫卖,怎么到了鹿苑就大可不必了?”
他一步步走近斑斓无双,威压的模样透着股近乎歹毒的咄咄逼人。
“师父为了尊上的一句话,可以把人和灵魂一并出卖,受万人唾弃耻笑,伏在仇人脚下仰人鼻息……与师父相比,鹿苑一介儿郎,又有什么名节需要珍重呢?和瘟妖拜堂又什么呢?更绝的事徒儿也不是做不出啊……”
“鹿苑!”斑斓无双被他逐渐逼近的人和话语触怒,抬手戳在他的胸口。
和无双掌门的两根手指一起抵在鹿苑胸膛上的,还有受到斑斓无双召唤出现的灵剑。
灵力凝结的短剑和她的手一起,堪堪戳在鹿苑整齐的月白色常服上。
不愧是无双掌门,给的反应从来都是非黑即白,一如一年前那个师徒诀别的夜晚,当被逼到绝路的小鹿无助地说:“师父!只要鹿苑活着,这事我就绝不同意!”
她说:“那我只能杀了你!”
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回答,事实上,鹿苑也确实没能拦住她,否则他们师徒二人,怎么会有如今的这一幕。
“师父还真是说到做到啊。”鹿苑低头看了看抵在胸口的灵剑,扯起嘴角笑了,眼睛里的寒冷意味,让斑斓无双有些恍如隔世的滋味。
不太好的滋味。
大抵是鹿苑从前的孺慕与恭顺都太过美好,美好的顺理成章,以至于不太珍惜这美好的师父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这样的美好,似乎她再也寻不回了。
如此赤裸裸的现实,让斑斓无双一时无法消受。
“鹿苑,有些事,为师没得选。”
终于啊终于,钢筋铁骨如斑斓无双,竟然也妥协了一次。
她无力地望着自己的徒弟,轻而又轻地低语;
“真的……没得选。”
鹿苑似乎也没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可没来由的,这样的妥协深深的刺中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