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想去找一个人。
我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我欠了她千千万万,怎么都还不清。
我见过了她,哪怕、哪怕是只剩……一把骨灰。
我才能安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血月结束的那天,入世五百年,受尽了无法言说之苦楚,走尽了无法到达之绝境的神木熙照,穿着一身不合穿的素色长袍,衣服下面是千疮百孔已经无血可流的伤痕,呆呆地坐在自己被天雷劈的焦黑的神木原身处,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血月结束后众生获救,一切都慢慢恢复或产生了新的秩序。
熙照拖着已经失去全部知觉的残废身体,从神木原身处离开,死死咬着牙,就那么抵死咽不下气,一步一步,找到了被他献祭的掠景。
残阳如血,一袭肃杀黑衣的第九天神“祭品”从遍地的尸骸中蹒跚着爬起来。
他看到自己未礼成的新娘提着一段尸骸,像只未开化的野兽一样,食饱餍足后随意丢开。
风中都是浓烈的腥臭,她满身是血的停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狰狞咆哮,像失去神智的动物,发泄完毕,她拖着自己折断的右腿,面容冷漠的离开。
残阳下她的那抹单薄剪影深深映在熙照眼中。
她从他不远处走过,没有半刻的迟疑或停留。
她呆滞的目光里只剩疲惫的麻木,她已经忘记他。
五百年的险恶与折辱太狠太烈,太慢太长,久到她已经忘记曾经让她心跳雀跃的男子模样。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熙照僵愣在那里,他的身体已经近乎虚无,失去了一切感知的神木,骤然感觉到天神的心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
还有——愤怒。
“再度回来的神木熙照剥下皮制做了一本神书——《天道浩渺录》。”乔施予削瘦如枯枝的手捂着脸,近乎奔溃的哭号着:“见到你的那一刻,他便更加坚定将要谋划的事,他知道他是受天命青睐的天神人选,他的下一世一定会重演悲剧,按照天命的意愿成为新神!可他不要再被摆布……他要彻底摆脱天命、他想要真的顺应己心、他想要给你一个亏欠的善果,所以,他必须下一盘筹谋更深的棋局!我是熙照亲手剥皮所制,是神木的骨肉,所思所想皆受熙照执念引导,可我却一再失误!《天道浩渺录》根本不是为了凡胎成神,他剥皮留下这本书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你!”
无光的黑夜山巅,乔施予崩溃的声音凄怆无比。
亭子中挑起这问题的宇文焱神情萧索地垂下眼帘,他没有起伏的忧郁眼眸中浮起一丝落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超出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但这确实也并不是他的本意。
宇文傲月宫确实一直在觊觎神书,但他本人之所以会对《天道浩渺录》的能力产生兴趣是因为他看到这奇异传闻背后的蹊跷,所以才会提出质疑。
“为了我?未必如此吧……”那边的掠景终于低下头,冷如寒潭的目光,麻木地看着乔施予,良久,她忽然苦涩地笑了:“有件事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次的叶言学,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
“还是什么……”乔施予嘴唇颤抖着,对于掠景将要说出口的话,他有些不堪的预感呼之欲出。
掠景微笑着问:“还是说,他其实只是想利用我挖一颗心给今生的他?”
“你……你在说什么?”
掠景像个行尸走肉那样笑着,却几乎无法再继续支撑自己的躯体。
她恍惚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周遭一切虚虚实实,怎么都看不真切。
乔施予的话犹在耳畔,他口中筹谋下这盘逆天大局的人,那遥远而不真实的形象和再也回想不起的青年的面目叠在一起,落成了叶言学总是眉眼弯弯的那张好看的脸。
她不禁诧异起来,一个待她那样温柔的人,一个时常闹脾气温和良善又爱哭的娇气包,如何能是那个冰冷的“神君大人”呢?
而他今生给她的温暖和爱意,又有几分是那位天神的假意欺骗呢?
——毕竟,他早已算计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