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间,少女突然就笑了,贝齿洁白,左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她笑得肆无忌惮,凡人富有生命的美,强烈又脆弱。
熙照仿佛被震慑,盯着她久久疑惑着。
然后少女腾身上了坐骑,用熙照不明白的部族语言说了些什么,扬着头吹了个口哨,一脸胜券在握的恣意。她从上俯视着他,逆着光看不太清表情,但能感觉到她很高兴。
然后巨兽飞驰,熙照被落在身后,族人上前蛮横地将他带走。
爱情有着连天神都不得其解的魔力。
虽然天界动荡,下界天灾不断,但时光依然因为爱情而在熙照与少女之间变得缓慢。
偶尔没有灾祸的日子,碧空如洗,阳光都显得格外美丽。
风扫过无垠的麦田,金色的穗子像连绵的海浪一样浮动。
熙照就在这样美丽的人间,和与他一同坠入爱河的少女渡过悠然而宁静的一些年岁。
外物如何都不能阻挡少女的热切,她依然热爱她的部族,热爱苍天,热爱眼前时常垂下眼帘的美丽青年。
她教熙照用她们部落的语言讲话,她对他说她们信仰的天神,对他说她们的部落历史,对他说了很多很多。
当熙照问起她的名字,未来的奉神者却为了难,名字于他们并没有意义。
看着苦恼的她,熙照想了想,对她说:“掠、景——看见你的瞬间,你就已经掠走这世上的一切璀璨风景。你就是我的掠景。”
少女笑了,模样既甜美又满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起过熙照的名字,可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说,天神造物的名讳凡人无法承受,更何况,他在与她相爱的瞬间,就已经隐隐看到了他们将要走向的——那个毁灭的未来。
原来这就是掠景想都想不起来的最初心动——
那被叶言学嫌弃地称作胆小鬼、放牛娃的人,她在动荡的连年天灾中遇到的生着美丽皮囊的人,最终在成婚当日舍弃她而去的人,就是那位了不起的救世之主!
掠景仓皇苦笑起来:“仅仅是舍弃就够了吗?丹砂说我的不详咒既不怪苍天,也不怪绵延神,所以是熙照……祭献了我……对不对?”
乔施予几乎泣血,他嘶声道:“对!熙照以神主温凉的骨血惩罚了以下犯上的你们部族的奉神者,也就是你——他的所爱。他诅咒你不死不灭,苦痛煎熬,颠沛苦厄,寿数不详,堕为邪物……熙照也因此成为八神时代的最后一位天神,第九天神!而你——就是他封神的那最后一阶垫脚石!这就是五百年后他至死也要见你一面,说哪怕是骨灰也好,说他欠了你千千万万,怎么也还不清的原因!”
他说的缓慢而刻毒,一双充满洞察力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掠景仰望着昏黑绝望的天空,或许因为这惨烈的答案来得太过突然,她的心没有半点知觉。
“不对……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心了啊。我把它,挖出来了……亲手。”
她幽幽地呢喃,捂着自己空旷的心房,这下,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掠景无数次想过,如果人来到世上生而带着使命,那她这漫长而饱受摧残的一生,究竟意义何在?在于无休止地受到不详诅咒的虐待,还是在于自己都唾弃自己的罪孽深重呢?
后来她不再做无用的思考,命运折辱她,要她做双手染血的肮脏邪魔,她别无选择地走上这条道,堕落得很彻底。
可后来,叶言学出现了——
她曾以为这是待她苛刻的上天给她唯一的仁慈,让她在最后的时间能够沐浴着令人憧憬的暖意死去。
所以,她将叶言学拢在心口,一腔孤勇地认为哪怕有一天她会失去、遭到背叛或是死亡,她都不会忘记因为他而获得过的温暖的感受。
因为他是她的人间路、心头火——也是她这凄惨人生的唯一甜头。
可现在,救赎变成毁灭的根源,她的所爱,成为她的劫难!
乔施予悲戚地望着她,扶着他的顾长安已经流了满脸的泪,他听明白了,全部!关于掠景,关于叶言学……这复杂绝望的前因震颤着少年的心房,他几乎无法继续喘气,只能目眦欲裂地盯着掠景。
“所以……五百年后,他离开的那天究竟见到了什么?”掠景仰着头,梦呓般地喃喃。
“他看到了你。”乔施予再也支撑不住,竟然痛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