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施予盯着他愣了一会,然后无奈地笑了。
“行了,现在说正事儿吧。”叶言学收敛了笑意,眸光沉沉地看着他:“纹芷,忽栾云平的记忆里有什么?还有我们刚才没说完的话,我的骨灰。”
“他的记忆里有你创造他的事,也有你在洗刷诅咒的几百年里经历的一些事。”乔施予将那小光团放在他的掌中,“你将它渡进你的魂魄,就能在梦里看到你遗忘的这一段记忆了。至于你的骨灰——我只知道每一份的所在地,却不知道你为什要这么做,你对我们隐藏了很多记忆,我们后来知道的那些,包括你封印在每处骨灰里的感知和记忆,都是你想让我们知道的,至于其他,你从没泄漏过半点。”
眼看叶言学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乔施予急忙道:“但我和忽栾云平这百年来已经揣摩出了一个大概——我能把我揣测出来的告诉你。”
叶言学重燃希望,攥住忽栾云平留下的光团,切切地看着他。
乔施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了口:“你既然已经想起了神主温凉的事,就应该知道在八神之战前,神主大人为了不牵连你,所以将你送出了神界。”
叶言学点了点头,他想起魔神慕尧时也记起了这段记忆,当时神主温凉听到了阴间传上来的关于魔神的童谣,也知道了魔神早已灰飞烟灭的事实,于是下定决心诛神逆天,在挑起神战之前将神木熙照放去了下界。
乔施予继续道:“你离开后,由神主温凉挑起的八神之战就在连年的天灾中爆发了——那一战,神主以一敌七,天地震颤,生灵涂炭,纲常轮回破碎,世界几乎陷入毁灭……”
“一心想让我置身事外,想要保护我的神主没有想到——我会因为想要阻止神主灭世而重返天界。最后,是我杀了神主……杀了我的创造者。”叶言学想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声音依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那段相隔太久远的过往纵使已经烟消云散,可这些曾经发生过的苍生浩劫还是牵动着他魂灵深处的某个地方。到了此时,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与那传说中的末世,与想要救世的心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是。您杀了神主,阻止了天神灭世。”
叶言学急切道:“后来呢?我已经阻止了神主,为什么还要剥皮制书,为什么要把骨灰分成三份?”
“你虽然杀了神主,但神主留下的诅咒依然在,血月并没有结束,就是那时,你踏上了不归的路途——”乔施予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神主当日逆天,天命震怒,降下十万道天雷贯心的极刑以作惩罚,你代神主受过,就这样……你一边背着十万道天雷,一边去洗刷分散在世上各个角落的诅咒,你这一入世就是五百年——五百年失去下落,可世上又到处流传起关于你的传说。一些看到你在做什么的人成为知情者,他们感念你洗刷诅咒的恩德,将你奉做神明,虔诚地供奉你,跪拜你。”
“但人的记忆总是短暂,那些为你建立的神殿,那些庙宇,那些记录着你的文献,慢慢混杂,丢失,最终被遗忘。刻着神像的神碑在人们心中从一个清晰的普渡者,渐渐成了一个符号一样的东西。”
“可你不在乎,你为生命洗刷罪孽,却也不全是为了他们,你就那样行走在人言中,行走在朝拜中,行在落幕中,完成着非你不可的承诺。五百年后,你失魂落魄地回到神界,穿着一身不合穿的素色长袍,衣服下面是千疮百孔已经无血可流的伤痕。你回来的时候血月也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扛过十万道天雷的,也没有人知道你这五百年经历了什么……”
乔施予深深地看着叶言学,在暗处筹谋棋局,苦苦煎熬了百年的书卷,自以为已经参破因果,却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涌出眼泪,他倨傲冷淡的神性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和心疼。
“五百年太久了,熙照……五百年啊!太苦,太煎熬……世间草木枯荣,生命消亡更迭,你被敬仰、被朝拜,也遭到背叛,在人和非人族的欲望中颠沛流离,天命不信你可以做到,连神主都不信。”
“可你做到了——你救赎了整个世界!洗净了神主的诅咒!释放了他被囚禁的魂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了回来。回到了你诞生的地方。”
这冷漠无情的神书深深地看着叶言学,没有察觉到自己满脸的水渍。
所以当叶言学帮他擦拭面颊的时候,乔施予近乎惊慌地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
“我不该掉眼泪,你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样非人的罪都没哭过,我没资格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