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天正十四年,六月七日
武威城外三十里,清风客栈。
漆黑的夜里狂风大作,闷雷滚滚,看样子要下一场大暴雨。
孙四娘站在柜台旁,手指飞快拨动着算盘珠子,望着抽屉里满满当当的银钱,竟不自觉乐了出来。
年纪不大的店小二此时正趴在一旁的桌子上,借着昏黄的油灯,时不时偷瞄一眼孙四娘。
虽是徐娘半老,可架不住那股子成熟女人的风韵,就这样偷偷摸摸的,从脸看到胸,从胸看到屁股,不知不觉便支棱起来了。
“狗娃,去,看看后厨还有肉没有”
孙四娘察觉到了那种炙热的目光,可她并不在意,除了钱跟生意,她什么也不在乎,也包括她那没用的死鬼老公。
“肉?”
店小二犯起了嘀咕,今儿个不是刚进了一批肉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让你去看那肉能吃几天,这雨一下,连着十来天都停不了,不多备点肉,哪里够客人吃?”
“那不用看,今儿个的肉肥,吃到日曜没问题,您就放心吧,耽误不了生意”
狗娃打着哈哈,累了一天,实在是不想动了。
“让你去你就去,知道这雨一下,多少路客要在咱们这住宿吗?十来间房住满了少说三四十号人,雨不停都赶不了路,七日哪够,快去确认一番!”
“行行行,这就去”
见孙四娘动了真格,店小二也不敢马虎,这只认钱的主,满脑子都是生意,哪里管他累不累。
“对了,地字房是不是腾出来了?”
正欲起身赶往后厨,却被一把叫住,狗娃一下愣住,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答道。
“今儿个有个赶路的客商住进去了,好像是往南边去做药材生意的”
“一个人?”
“一个人”
孙四娘皱着眉,像是考虑什么,忽而压低声音问道:“那你房间打扫干净了?”
狗娃一听,瞬间笑了,手一摆,道:“放心吧,干干净净,就是根头发丝您也找不出来”
“那就好,你去吧,对了,叫那老鬼烧点热水把身子好好洗洗,成天一股子腥味谁受得了”
“得嘞!”
狗娃走后,孙四娘便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她从柜台里拿出一面铜镜,映着暗黄的灯光,开始端详起自己。
唉,红颜薄命,老娘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偏偏嫁了死瘸子,瘸就瘸了,还没用。除了会杀猪,没半点能耐,迟早啊,迟早给他踹咯!
等攒够了钱,老娘就在唐安城里买块地,盖个酒楼,再找个小白脸……嗯,狗娃,狗娃也行,总之再也不待在这荒郊野外了,钱啊…钱啊,多来点钱吧!
“咚咚咚!”
粗鲁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道闷雷同时炸开,吓得孙四娘的镜子差点掉在地上。
“开门开门!”
孙四娘拍了拍胸脯压惊,跺着小碎步跑到了门口,却迟迟不见开门,别着头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
又是重重的敲门声。
“快开门!还做不做生意了!格老子的,都淋成落汤鸡了!”
生意?
孙四娘一下子来了精神,心里的防备瞬间卸下,心说住店就住店,整那么大动静,还以为来山匪了呢!
门被拉开一个口子,迎面涌入的风雨把孙二娘的头发吹的乱作一团。她探出半个身子查看,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四个官差此刻正齐刷刷站在门外,衣服湿的已经贴了身,一个个神情冷峻,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差……差爷!您们这是?”
没等她问完,为首一名高高壮壮的黑胖子便大步流星迈了进来,找了张合适的桌子径直坐了下去。身后的人也跟着鱼贯而入,当中居然还有一名手脚戴着链锁的犯人。
“去,弄些热饭热菜过来,再收拾两间房,我等执行公务途经此地,今日要在此入住,莫要马虎”
看着几名特殊的客人,孙四娘手脚开始有些不利索,说话也变得有些磕巴。
“差……差爷,往前十里就有官家的驿站,你们在我这……还带着个犯人……”
“啰嗦什么!”
“雨下这么大,路上出了差池怎么办?”
穿着官服的黑胖子拍着桌子喝道,似乎对孙四娘的扭捏感到厌烦,他一把佩刀解下,横在了桌子上。
“你只管规矩开你的店,钱一分都不少你,我们等雨停了,自然会走”
“诶……那行……吧”
孙四娘见对方动了火气,只好不情愿应了下来,赔了个笑,逃似的奔向后厨。
没多会,热菜热饭就被端了上来,狗娃举着托盘,将一大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摆在众人面前,依次又上了炖鸡,糖醋鱼,煎豆腐和一碟青菜。
赶了一天路,这些人早已饥肠辘辘,二话不说就狼吞虎咽起来,带着镣铐的犯人也伙同几个捕快一起用餐,没有半点区别对待的意思。
这一幕被孙四娘看在眼里,又气又好笑,什么时候兵和贼开始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处的跟弟兄似的。
“四娘”
柜台旁的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下来,边走边打哈欠。
孙四娘抬头一看,一眼认出来这是地字房的客人,她脸上顿时生出一个笑容,向对方回应道。
“哟,张老板,怎么了这是,没睡饱似的”
“嗨,别提了,晚上没吃饱,睡一半给我饿醒了”
八字胡拍着肚子摇摇头,当他下楼梯来到柜台旁望向孙四娘时,倒显得精神了不少。
孙四娘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用手撩拨起一缕头发,把身子靠近了一点,柔柔问道:“这个好说,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见对方接茬,八字胡脸上露出不言而喻的坏笑,他偷偷往后看了眼,压低声音道。
“我呀,就想吃你的……鲜肉小馄饨”
“哼,这么大个人,说话也没个正形”
孙四娘笑骂着说道,并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一下。
“要我看呀,你不是饿的睡不着,是馋的睡不着”
说着,孙四娘拿起一旁的手绢在他脸上甩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即便扭着屁股朝后厨去了。
八字胡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遐想,鼻子像狗一样嗅着那香味的残留,露出一丝满足,乐呵呵朝角落的一张桌子走去。
没多会,孙四娘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走来,却发现八字胡此时正跟一名算命的瞎子聊的投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四娘走到两个人身边,把馄饨放在桌上,八字胡反应灵敏,忙伸手接过,还趁机摸了一把她的纤纤玉指。
“哎呀,可真香呀,辛苦四娘啦”
八字胡装模作样闻着热气,一脸谄媚的朝孙四娘笑了起来,孙四娘微微一笑,目光被他嘴里的金牙吸引。
“方才见你俩聊的入神,怎么,我一来就都不说话了?”
“没有没有,刚才啊,我坐在这桌子上等你,碰巧这老哥也睡不着,两个人就凑一块摆摆龙门阵,说着说着非要给我算一卦,也不收我钱,只让我请他喝壶酒便是”
孙四娘噗呲笑了出来,心说这不明摆着骗酒喝嘛。
“那他算的可灵?”
说到这,八字胡就皱起了眉头,迟缓的说道。
“别的什么都还八九不离十,我的一些过往经历,家中成员,都还挺准,可就是……他说,我近日恐会有血光之灾”
“呸呸呸”
孙二娘满脸不悦的看向一旁的算命瞎子,说道:“算瞎子,你可不要乱讲话,张老板福人吉相,你这不是咒人家么,再说了,我这打开大门做生意,万一人家在我店里出了差池,我还怎么做挣钱?”
“老板娘莫急躁,算命算命,有听有信,我就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不当真,不当真……”
算命的瞎子并非真瞎,他只是想讨个酒喝,不想惹麻烦。
“四娘,不必在意,快,你且替我温壶酒来,再上几碟小菜”
八字胡这时也开始打圆场,支走孙四娘后,他一本正经的看向算命先生,询问道:“先生,我想细问一下,我这血光之灾,可有避解之法?”
八字胡是个做生意的,这方面的东西,是真是假,他都宁可信其有。这次出行,是要到南方做一笔药材生意,买卖大,风险也大,一切求稳心才安宁。
算命的瞎子见状,不紧不慢的摸着胡子,见对方急不可耐时,这才伸出一根手指。
“办法只有一种?”
“一两银子……”
对方的索要并没有让八字胡感到冒犯,他毕恭毕敬掏出一两银子奉上,比起自己内心的安定,这一两银子实在算不上什么。
算命的接过银子,用牙咬了咬,露出心满意得的微笑,随即又伸出一根手指。
“还要?”
“办法只有一种”
算命的瞎子说罢,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些水,随即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圆里又画了一个方。
“天地之间,一切是为因,一切是为果,你的灾祸正是因为你误入了别人的因果之中,导致他人种的下的恶因,要在你身上结出恶果。”
这一套说辞听的八字胡一愣一愣,他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三两句话确实很难说得清。但你只需记住一句,这段时间,一切反常的事情都要规避,别看热闹,别与人起冲突,也别无事生非,这都有可能是因果在找你,只要你不参与进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我岂不是,除了一日三餐,连房门都不要出?”
“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