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微凉的天空下,回家的道路中,霍云成问师父:“师父,那个小孩真的没有撞到那个吗?”他知道晚上最忌讳说“鬼”字。师父点点头,没有说话。
霍云成感觉师父离开姜女士家后心情有些低落,他担忧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那张脸在昏暗灯光下忽然显得那么陌生,他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师父的另外一面,又感觉此时的师父离他很远。
卫诚国苦笑道:“哎。本以为自己上了些岁数,能听得惯些冷言冷语,孔老夫子不是说‘六十而耳顺’嘛。可每每听到那些封建迷信啊,臭古董啊,坑蒙拐骗啊类似言语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波动。我学了一辈子易学,到头来,也没能力正确弘扬我们自己真正的传统文化,实在有愧于列祖列宗,也有愧于你师公啊。”
霍云成看到师父的眼睛在晦暗的灯光下有些发亮,像江河在月光下的鳞亮。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师父,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师父,人们的观念真就那么难以改变吗?”霍云成心里充满不解。
这个问题太大了,卫诚国一时间也难以回答。道路中漂浮着黑夜的肆意流光,两人的沙沙脚步和着虫鸣,扩散到四周的虚空中,消失然后又重复。
卫诚国思量许久,缓缓回答说:“怎么说呢?观念的改变是很难,但又不难。这得需要这个世间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从无到有地耐心地结合自己的‘成真’经历,念念细微地将这样一条贯上彻下的成道之路,讲述给世人。这样的人本来就很少,更别说这样的人会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崇高与鄙陋劈剖开给世人参看,让世人从其道理中都能找寻到自己的真实。
观念的改变,仅仅是一个个道理的讲述是不足够的。它得具象到一个人里面,细致结合他自身的生存经历,且将道理融到自身成长之中咀嚼乃至全部消化后,再将道理反哺给世人;这样,人们才会在面对具体事情的时候,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做法,什么非是。大多数人愿意以这样的道理安排自己的人生的话,这才称得上是转变了人们的观念。
在其中其人还得经历不被他人理解,忍受冷言冷语、孤军奋战、宵小绊路等阻碍,以极大的愿力心无旁骛地完成这件事,并且还得做好失败后一无所成的心理准备。这是一条极其苦难的路。
我不知道什么人会做到这样的事,或许没有人能做到。”师父越说越没信心。
霍云成听着师父的讲述,心里莫名兴奋,嘴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师父,我愿意走这样一条路,并且希望以自己的得真实来使众生都得真实。”霍云成说完这样的话以后,心里突然浮起一念:“我自当于云成中,重立世间道信愿。”
卫诚国惊讶地说道:“哦?难为云成你有这样一份心。我曾经也将这样的话说给你的两位师兄和我的其他同门,他们对此都没有什么反应。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敢这样说的人。有发心就会有开始,云成,为师我期待看到你发愿实现的那一天。”
“师父总是这样,喜欢赞赏别人。”霍云成心里想着,嘴里又问道:“那师父,观念的改变,会使咱们社会的风气改变吗?观念的改变,会呈现出另外的道路,使众生都摆脱以钱权色为导向的如一追求吗?”
这次,师父并没有思考很久,他回答说:“我不知道未来真有那一天时候,我们国家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繁荣局面。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对钱权色追求的如今社会风气,一定会在那时候得到改变。那时候,人们在世考虑的首先肯定是以道德为根本的自我真实,其次才会兼顾现实。那个时代一定会到来,但我心里期待着那个时代早日到来,能让我这个老头子也有机会看看现代背景下的盛世繁华。乖徒弟,若你真有这样的心愿,那你得好好努力。”
霍云成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他承诺的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他此生甘愿走的一条无悔道路。
夜,更深了。空气中无声带来凉冷的风,惹得霍云成裹了裹单薄的外套。卫诚国站在马路边,盯着手机喃喃自语:“这时候就没有出租车接单了吗?欸,有了。”
霍云成和师父站在路边等待着载他们回家的出租。霍云成忽然念起随口问道:“师父,你说刚才那家人的小孩最后会好吗?”
卫诚国长叹一口气:“那得看那小孩的母亲最后能不能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改正自己的言行。否则,即使小孩此时心结打开,日后他也难逃成长与逃避的恶劣循环。有些事,其实双方诚心坐下来,互相试着理解对方的意愿,并尊重对方的选择,是很容易做成的。可人心太复杂,有着种种意念杂乱与私心干扰着两个人的赤诚相对。有些家长是欠给孩子的一个道歉的。”
霍云成点了点头。他忽然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离家这么久了,不知道他父母原谅他了没有。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反而是自己欠对父母的一个道歉。
霍云成正胡思乱想着,这时候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往他们的方向驶了过来。他兴奋地招手示意停车,激动的视野中恍惚觉得师父表情沉重。
待到车辆完全停下,师父突然伸手制止住霍云成要打开车门的动作,在前窗对着出租车师傅说道:“师傅,不好意思,我们手机上已经有个司机接单了。我们再退单的话是要扣手续费的。所以我们不能再坐这辆车了,不好意思啊。”
出租车司机阴恻恻地笑了笑:“嘿嘿,没事,没事。早晚你们会坐的。”说着,司机就驾车离去。
见车辆远离,霍云成才开口问道:“师父,怎么了?这辆车不是师父你打的那辆车吗?”
卫诚国指了指远行的车辆,没正面回答霍云成的疑问:“你看看。”
霍云成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所谓的出租车竟然是一个纸木做的纸车,车辆在急速远离,司机的头却正对着他们蔑笑。
霍云成见此情景,被惊了一跳,腿不自觉地就软了。师父这时候及时地搀扶住他,嘴里小声说道:“别露怯,要不他还会回来的。”
待到车辆走远,良久,霍云成才慢慢缓过神来:“我这什么命啊,出个门都能撞上?”他注意到师父此时正盯着他出神发呆。
霍云成用手在师父眼前晃了晃:“师父,您别吓我啊。”
“胡闹啥。我在想也是时候将我这一身驱邪本领传授给你了。”
霍云成哭闹:“不要吧。本来学个算命就够惨了,我可不想再学个捉‘那个’的本领了。弄得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到时候我真连媳妇都说不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师父疑惑道。
霍云成也疑惑了:“我看里不都写说学易之人容易三弊五缺吗?”
“都说是了,这你也信啊。”师父嘲讽地看着他。
“师父,您能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吗?”霍云成无奈。
此时,接了手机订单的出租车才姗姗来迟。师父没再跟他掰扯,立刻上了车。
回家的道路上,霍云成总觉得司机的脸有些阴沉,一路上话也不多。“该不会又是……”他立刻摇了摇头否定掉这个想法:“师父都上车了,怎么可能是。”
一路总算平安,回到家中,霍云成和师父道了晚安后,就回到自己房间上床睡觉了。恐惧随着黑夜的宁静渐渐平息,可霍云成心中的那颗理想种子已经生根,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开始静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