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成从北门顺阶而下,目光飘忽间取舍着门后的景象。
右边在一片花丛后错落排布了许多房屋。有个人身袭一件雪白色连裙蹲在地上正捡花间一晚掉落的花瓣,黑色头发在太阳照射下显出浅浅的酒红色随其动作流布在腰间雪裙上、白粉色的花朵上、微风空中,其将花瓣拿到右手中轻轻吹拂掉花瓣上的尘灰,接着放到已经有些花瓣的左手中。
雪白色裙衣的女子站起身正欲转身,忽然看到了霍云成,神情有些慌乱,眉眼稍低朝他羞涩一笑,顾盼流转中自有青涩动人处。随后,女子转身用左拳轻微晃了晃旁边正在扯花朵上花瓣的女子,欲将遍满左手的花瓣交给这个人。
后人张开香袋,等身着雪色裙衣的女子将花瓣完全倒在香袋中后,嗔怪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捡掉在地上的花瓣了,都已经不鲜了,直接扯花朵上花瓣多好啊,还带露珠呢……”
没等她说完,雪色裙衣的女子向前一步走在那人身旁螓首稍低,偷偷扯了扯这个人的衣角,眼神朝霍云成瞥了一眼,示意手拿香袋的女子不要再言语。
手拿香袋的女子看向霍云成,白了他一眼,束起香袋,转身牵起雪色裙衣女子的手,走向一间窗户撑开的房屋。只见此房屋的窗户前,有一女子正伏案看书。目光所及处的房屋,只有这一间开着窗户,其余皆紧闭门窗。
霍云成目送白裙女子渐行渐远,忽然注意到其白裙底边被露水打湿沾了些灰尘。他笑了笑先前有些羞涩的神情转为自嘲的笑容。霍云成不再关注她,而将视线收回转向左边。
此地在竹梅杂错中,坐落着许多房屋。霍云成看着正静自繁荣的梅叶与竹叶,嗅着随风传来的暗香,心中不禁浮现出姜白石的几句自谱曲句,“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随着微风,竹叶摇动发出沙沙响声。左边整体给人一种幽静逸远、生人勿近的感觉,霍云成觉到此点就消了仔细打量的念头。他接着向前面的高楼走去,再步行约百十步,脚步停留,稍微仰头就看见了这座高楼门上的“春庭院中”的牌匾。门前的护卫给他开了门。
进门,中央有一铺砌的台子,上面六人或抚古琴、或吹箫、或舞、或唱,四周各有四五个座位,座位前有桌放着时令水果与茶水,靠墙的东西面各有楼梯通向更高的层楼。
座位上已经有一男子,他看向了霍云成并朝其招手示意。霍云成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只是点头礼貌回应。他向旁边位置招了招手,示意霍云成坐下。霍云成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也没有在意,转过头继续听着曲乐。
霍云成在原地站定,仔细听了听台上人唱的曲子,《江梅引》唱到了中间一段:“……对面再逢无欢喜,奔前程。清风晚,动月星。 倚窗抱被旧灯停,绪成结,难绘情。翻游忆海,算来只是错分明。恨不成眠,与夜双朦胧。晨起徒嘲昨日乱,已成空。依然是,泪两行。”
此曲终了,悲情与共,音散默默,一时间静寂。
掌声忽然响起,座上男子说道:“风月本无情,因人而有情,因言语而有分,这首曲子若无真情确实不能写出,当赏。”话音未落,旁边小厮走上前去,台上人纷纷欠身道谢。
霍云成从道谢声中知晓此人名号谦鈆公子,具体不知,剩下的场景自觉无趣,转身欲离开。
谦鈆公子突然开口:“都说霍家小公子只爱道书,不谙世事,不喜其他,不知其他。今日见人,才知果真如此。”
见谦鈆公子向霍云成说话,霍云成便不能再装聋作哑,回道:“不喜当然不必知,世俗议论怎足评人?”
谈话针锋相对:“话虽如此,你是如此,你这样去行自然没什么错误。但世人亿面,又我们处在这样的地位,一言一行都被世人关注,自然就少不了一些风言风语。言语杀人,自古皆有。”
霍云成淡然回道:“性立命随,一时言语之得失带来的后果,倒也不必看得太重。”
“性立命随,性立命随,这话说得好。”听到霍云成说这句话时,霍云成明显从他的回答中感到了一丝踊跃欣喜的情绪:“你若是游于方外之人,这话这悟确实极好。但偏偏你生在了这样一个家族,有些事其实也不是身不由己。经历得多了你会明白的。”
“安时处顺,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而已。”
谦鈆公子闻言大笑:“哈哈哈,此言也善,虽然不是你说的,但知此思此道理也算良善。世俗都说道理知易行难,但又有几人能知自适道理而化于自身呢?知道理也难啊。再者,你是否能从心不逾矩地做到你刚才所说的道理呢?”
听完他的言语,霍云成有些羞愧,脸微微发烫:“尚未从心所欲。”
话说到这里,霍云成又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你我这年纪说做到也是牵强了些。”话虽如此,但他语气中又有几分称赞意味,不知从何而来:“若能在这时候做到,也不必有世俗所谓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分别。那样的人浑然只是一天命成性,足以世间留名。”
不知为何,与他聊天总感觉有几分亲切,平常霍云成是不会和一个陌生的人有这么多言语的。
接着谦鈆公子的话语,霍云成继续说到:“我读书读经只是因为喜欢,没有别的意思和想法。我只在乎自己是否能从中得到本来的真实与天成的恰分。至于一些名分,何足道哉?而且你在此地,我思量你也不是在乎世俗评价之人吧。”
谦鈆公子目光正视着霍云成,透露出几分喜悦神情,再说话言辞间却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身不由己啊,多说也无益。千言万语只能说,这里的姑娘确实不错,每夜都让人流连忘返。”
话说到最后,谦鈆公子表情中又流露出几分猥琐,和刚才面带笑容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情完全不同。他见霍云成注意到了这一点,立马换回原来的笑容,又有些慌张地偷偷瞥了霍云成几眼。见霍云成没有在意,他的神情舒缓了下来。
“尚不知兄台名讳?”说到这里,霍云成又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半天连他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谦鈆公子有些犹豫:“在下,在下,嗯……对了,鄙人武六郎。”
霍云成牢记在心:“记住了,我叫……”
“霍云成嘛,字道中。我知道的。”“武六郎”冲霍云成摆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接着,他转身对台上的姑娘道:“不知刚才的词是哪位姑娘谱写的,可有心思与我共入房间,再深入与我分享一下姑娘别的诗词?”
容貌堆笑多了些不自然与刚才判若两人,霍云成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何必真假”霍云成笑了笑,转身走向二楼,余光间瞥见一人起身,两人朝另外楼梯走去。
曲声再起,是一首不知名的古体诗的开头:“及笄入青楼,身不得自由。所幸遇良人,我意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