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歧心中有些发涩,看向阿蝉的目光也流露出些同情。
“……除了手上那道疤,你身上还有别的伤么?”
阿蝉手上顿了顿,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别人的过去:“有,很多。”
萧歧有些愤愤,“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她掀起眼皮,撞进萧歧的目光里,心尖微微一颤。
那种心疼的神色,她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从前,除了莫程,没人知晓她的不堪,也没人在乎她的伤病。
现在,似乎多了一个人。
阿蝉认真看向他,道:“将军,这世上从来都是如此,弱肉强食。除非有人匡扶正义,否则,像从前的我那样弱小的人,便只能受尽屈辱。”
萧歧沉默,可阿蝉却分明看到他眸光微微一动。
萧歧为人侠骨热肠,自己吃亏就罢了,可偏偏看不得别人受苦。
阿蝉终于发现了萧歧封闭内心的一丝破绽。
她试探性地继续开口道:“萧歧,我这么可怜,你要不要帮我报仇?”
萧歧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
如今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让他帮她报仇?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萧歧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被她的话触动了。
从前他做将军时,就下定决心要守卫黎明百姓,无论是恶棍流氓,还是敌寇倭匪,他都决不轻饶,誓要让天下人都能够安居乐业,平安喜乐。
然而,自从在战场上废了身子,他便把自己曾经的理想抱负都丢了。
可他一心求死又有什么错?
他念着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但百姓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曾经付出的那么多,根本无人记得,更不谈感念!
不,或许,或许还有一个人记得。
她正任劳任怨地守在他的床前,痴心妄想着他能好起来……
阿蝉趁热打铁,继续温声循循善诱,“萧歧,你好起来,给我报仇,好不好?我很弱的,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又要过回以前那种受人欺凌的日子了。”
她就这样看着他,带着祈求,带着期盼。
如果萧歧不愿为了他自己好好活下去,那她就为他创造新的理由。
可萧歧垂下眼皮,始终一言不发。
僵持了一会儿,阿蝉有些泄气。
不过也难怪,在萧歧眼中,他们萍水相逢,她的仇凭什么让他来报?
可萧歧突然开了口。
他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经过了千百回的深思熟虑:“好。我答应你。”
阿蝉狠狠一怔,很是不可思议,她立刻伸出小指,道:“你答应我了?真的?拉钩!”
萧歧突然见她因自己的一句话而这么高兴,不知怎的,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嗯了一声,吃力地抬起自己唯一能动的手,搭上了阿蝉的小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歧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他一副残败之躯,谁还稀罕他的承诺?
可是,他看着眼前人期盼的眼神,竟然还是松了口。
萧大将军,千金一诺,从不食言,他应下的,就一定会做到。
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有一股风猛然吹到了自己早已荒寂的心头。
那些已经枯死腐烂的血肉,莫名如春风后的冻土,冰融雪消,百草复苏,竟孵育出生机……
得到了萧歧的承诺,阿蝉的眉目都多了几分神采。
“太好了。萧歧,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若不是怕萧歧害羞,阿蝉真想抱着他的脑袋亲一口——
就像以前橙子任务受伤,九死一生终于活下来时,她就会这样。
她把萧歧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到他渐渐好起来,她是由衷的高兴。
那一刻,即使是人皮面也不能掩盖住她清眸中的灵动,犹如碎星沉湖,明亮闪烁,竟让萧歧看呆了眼。
从前竟不知道,她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萧歧心跳错了拍,慌忙别过脸,可阿蝉没有在意,而是飞快地起身。
“既然你答应我要好起来帮我报仇,那就要好好吃药,我现在立刻重新煎药,你等我!”
看着她飞快跑出去的背影,不知怎么,方才只是觉得她眼睛好看,现在觉得她单薄的背脊也格外挺拔,身形清秀,竟很是养眼。
萧歧被自己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
更要命的是,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阿蝉俯下身时,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柔软触感。
这女人看着纤瘦,该饱满的地方倒是分毫不差……
他猛地涨红了脸,自欺欺人似的紧闭上眼。
他怎么能对她有那种心思!
如若她真能医治好他,也算他的恩人,到时候他就帮她报仇,报完仇就两不相欠。
至于别的……
他才不会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
绝对不会!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等到阿蝉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的时候,萧歧已经平复了心情。
“我来了,药已经晾温了,我先喂药,然后帮你施针。”
萧歧坦然地接受了她的照料,安静地任由她施针、替自己擦身子。
等到阿蝉准备替他翻身的时候,萧歧突然喊停了她:“等等。”
阿蝉有些不明就里,只见萧歧猛吸一口气,竟然手肘使力,撑起了自己半边身子。
他手臂上残存的小块肌肉鼓了起来,爆出了几条青筋。
可因为太久没有训练,他只坚持了堪堪一瞬,又重重地跌落回了床上。
如此简单的动作,萧歧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有些颓败地喘着粗气,就连握紧拳心,跟自己置气也做不到。
……还是太逞强了。
阿蝉却满眼欣喜,“萧歧,你恢复得真的很快!手臂竟然已经有这么大支撑力了,脊柱也有了知觉!或许,不用一个月,你就能下地了!”
萧歧原先很是沮丧,闻言有些狐疑,“真的?”
阿蝉唇角含着笑,“嗯。好了,你先省着点力气。之后我带你做康复训练的时候,有的是要你用力气的地方。”
照例,喝完药,萧歧便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阿蝉的面容却逐渐冷了下去。
她望向窗外的阴云,握紧腰间的短鞘,心如剑刃一样发寒。
方才她一直忍着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她早就尝出,那下在萧歧汤药中的毒……
她是那样的熟悉,一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