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那个慈祥的老人早已泪流满面,她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回答,易岁坐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面前这个小姑娘是她的外孙女,是她最爱的女儿留下来的宝贝。
老人的一只手抓着易岁,另一只手一直轻拍着易岁的手背,好像怎么都放不开一样。
易岁觉得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她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位奶奶却觉得十分的亲切,明明十几年未见,现在却觉得十分的亲密。
可是这种感觉她从未在易至擎身上感受过,永远只有冷漠疏远,现在看来他们倒是真的没有血浓于水的感情。
白薇看到这一幕感慨万千,食指抹去眼角的泪花,白薇哽咽着解释:“阿姨,我得先跟您道歉,当年蒂娜临死前拜托我不要将她有孩子的事情告诉你们,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带她来看看您。”
易岁从身旁的桌上抽起两张纸巾,极其小心的帮面前的老妇人擦去布满脸颊的泪水。
“外婆,别哭了。”
明知道对方听不懂她还是没忍住唤了一声外婆。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称呼,但开口的时候却没有感到尴尬和别扭,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会叫出来一般。
老人听到白薇的话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僵,她扭过头,苍老的脸上满是悲伤。
她想责怪面前的年轻人,如果她早些带自己的外孙女来见他们或许这么多年他们就不会浸没在悲伤中。
可是她该怪谁呢?
这是蒂娜的朋友,是她女儿最好的朋友,也是蒂娜临死前的委托,她该去怪谁,怪蒂娜吗?
可是蒂娜已经离他们而去了,所有的怨只能化作泡沫,消散在阳光下。
她现在只能感到庆幸和感激,幸好她们这一辈子终究还是见到了,外孙长得这么漂亮,她或许还有机会多陪她几年。
也许能看她幸福的出嫁,以弥补在蒂娜身上留下的遗憾。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对蒂娜多关心一些或许蒂娜也不会远走他乡,他们一辈子信奉的是给子女最大的自由,让她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给她足够的金钱就尽到了父母的职责。
当年他们忙着周游世界,连蒂娜的婚礼都不曾参加,婚后也不曾去看过蒂娜。
那时候他们气蒂娜丢下父母远走他乡,便倔强的不主动去看望,总想着时间还长蒂娜总会回心转意会回到他们身边。
可惜造化弄人,再见也是天人两隔。
老人闭上眼睛方便易岁能更好的擦干她的眼泪,那双因为年迈而浑浊的眼睛泛着泪花。
“孩子,我不怪你,我知道蒂娜那孩子很倔,也许是气我们没去看过她所以不告诉我们她生了孩子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也许蒂娜是怨我的。”
怪不得蒂娜,那三年如果她能不那么傲气,如果她真的疼爱蒂娜就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
所以蒂娜不愿意让女儿认她也合情合理,蒂娜就是这样爱恨分明的人,她养大的女儿在某些方面非常的像她。
白薇看着刚刚才平复的老人又开始抽噎,忍不住开口道:“不是的阿姨,蒂娜不是那样的人,她给我说过她很对不起你们,她不愿意回来看你们不是因为生气,是不敢。”
“不敢?”老人不敢相信的呢喃。
蒂娜向来说一不二,在危险的事情都敢去尝试,哪怕是在感情这方面也从不萎缩,喜欢就去追,追不上也不会难过很久。
在她的印象中女儿永远是一个敢作敢当,不畏惧任何事情的人。
她不敢回来吗?
为什么?
白薇斟酌一番,换了个缓和的意思道:“是这样的,易岁,也就是这个孩子……”白薇伸手拉了一下易岁,“前段时间,我们偶然发现她并不是蒂娜丈夫的孩子,而且她的丈夫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情。蒂娜走的那天是我陪着她的,她说她想某个人了,所以我就想蒂娜说的那个人应该是易岁的亲生父亲,而且那个人很有可能就在俄罗斯,我们来这里也是想找到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老人看向白薇,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有些接受不了。
也是,不管是哪一个母亲经历这种事都会很难接受的吧。
从小最疼爱的女孩远赴他乡,原以为是为了追求爱情,可到头来发现她不过是不敢回来,所以找了个合适的人草率的托付了自己以及孩子的一生。
不知是不是白薇的错觉,她觉得面前的老妇人脸上不是难以想象和震惊,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的惊讶和后悔。
然而接下来她听到了一句让她无比激动的话。
老人松开了易岁的手,颤巍巍的站起来,十分缓慢的走到了窗边,窗外是耀眼的太阳,庭院里草坪翠绿,蒂娜以前可喜欢在院子吃饭,每到夏天总喜欢约着四五个好友在草坪里打闹。
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干净透亮的玻璃,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顽皮又可爱的蒂娜。
“我……我好像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的脸上划过一道长长的泪痕,从眼下一路流到下巴,最终消失在脖颈处。
能让蒂娜害怕不敢回来的人大概只有那一个人。
老人转身看着那张无比相似的脸,缓慢又悲伤的给他们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得主人公是十六岁的蒂娜。
那时蒂娜正在读高中,十六岁的蒂娜已经发育得很好,一颦一笑都让人沦陷。
那时候的他们并没有居住在现在的住所,为了方便蒂娜读书,他们一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郊区。故事的男主角也就是在那时搬到了他们的隔壁。
那是一个十分帅气又礼貌的小男生,蒂娜跟他很投缘,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去逗人家。
小男孩的父母也很喜欢蒂娜,她那么开朗又活泼,很难不让人喜欢。
日子就那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们在一起了,没有人反对他们,双方的家长都很满意,甚至总是聚在一起讨论着孩子的未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一个夏夜,蒂娜跟那个男生在男生家的庭院烧烤,因为喝了很多酒他们没了思考能力,点燃的炭火倾倒在干燥的草地上。
在那个平淡的夜里火势越来越大,它吞没了整个庭院也吞没了整间房子。
那是个极其混乱的夜晚,蒂娜站在路边看着熊熊大火吞没爱人的家,她哭得撕心裂肺的要冲入火中救出那个少年,双手却被自己的父母禁锢。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为屋内人祈祷时消防员救出了少年,他的一只手被烧得面目全非,跪在地上恳求消防员放他进去。
他的父母还在里面,他必须进去。
男生的力气很大,他完全失了理智,仅有一个消防员在控制着他,渐渐的消防员快要按不住他,蒂娜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即将冲进去的男生。
老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向来温柔又热情的男生说出了一句让她害怕的话。
“蒂娜,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恨你。”
蒂娜只是哭,她哭着抱住少年,少年麻木的看着自己的家倒塌,在火势灭了之后消防员走出来,只是沉默的对他摇头。
少年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在那个夜晚他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父母。
他住院那段时间蒂娜总会去看他,每一次都被无情的驱赶,那段时间蒂娜沉默了好久,后来少年出院便离开了他们。
蒂娜也慢慢的上了大学,作为母亲她知道蒂娜花名在外,她私下派人跟踪过蒂娜,知道蒂娜换了很多个男朋友,也许在外人看来蒂娜只是花心肆意,但她知道,蒂娜在找那个人的影子,那些男生要么眼睛像他,要么长得像他,可终究不是她。
其实蒂娜不曾知道,她见过很多次那个少年,他接管了家里的公司,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跟他们抢生意,公司那段时间变得格外的忙碌,上上下下都得处理烂摊子。
直到蒂娜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偶然见了一面,蒂娜挽着男生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笑着介绍那是她的男朋友。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遇见的,但她知道那个男生绝对不是还喜欢蒂娜,他的眼神已经不像当年那么清澈纯粹,在商场上那么多年她看得出来,他要的不过是彻底摧毁蒂娜,让他认为的仇人痛不欲生。
蒂娜很爱他,发誓这辈子只会嫁给他,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入火坑,于是她用了最残酷的方法。
她用自杀来换回蒂娜,蒂娜别无他法,只能被迫跟男生分开。
日子又过了几个月,蒂娜突然说要去中国找自己的朋友,蒂娜的理由找得很好,但她也知道,那个男人不久前去中国度假了。
这一次她怎么也没留下蒂娜,更是因为这些种种缘由让他们母女间产生了隔阂。
后来男人回了国蒂娜也没回来,她天真的以为蒂娜真的是去找朋友的。
听说蒂娜要结婚的时候她除了生气更多的是感到庆幸,只要不是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想想,或许事实不是这样。
蒂娜留下了那个人的孩子,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告诉他们。
真傻。
作为母亲她怎么可能真的不让她回家呢?
我的女儿啊,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走向死亡时你会不会怨我呢?
白薇一边听着一边用中文给陆严和易岁翻译,所有人听完这个故事都久久不能说话。
白薇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她曾见过蒂娜的钱包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笑得灿烂的男生,非常的帅气。
蒂娜很珍视那张照片,她好奇的问过照片里的人是谁,蒂娜只是笑笑,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人,是个明星。
白薇并不关注俄罗斯的明星,也不曾怀疑,那个男生确实很帅,很符合她心目中对明星的定义。
她想起在蒂娜草率又迅速的结婚,他们的婚礼仅仅筹备了三天。在蒂娜决定结婚前她失联了一段时间,七天的时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白薇知道蒂娜回国了,那一堆机票中有一张是与众不同的,因为那一次蒂娜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当时白薇只以为她是回国看望父母,现在想来她或许只是去找那个人了。
也许她想最后挽回自己的爱情,但结果却不尽人意,蒂娜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回去,不久后答应了易至擎的求婚,到死没敢再回来。
白薇沉默了好久,才冷着声音问:“您还能找到他吗?我想带易岁见见他。”
老人悲伤的笑了笑,往事蒙上了厚重的尘埃,一切都显得无力:“知道啊,我带你们去见他吧,去见他吧……”
人生啊,总是让人感慨。
如果当年没有那场火,或许他们真的会按照所有人所期待的一样甜甜蜜蜜的过完一辈子,结婚生子,相伴终身。
如果当年她没有用那么极端的方式逼迫蒂娜分手或许蒂娜就不会离开国家,如果她能给当年的蒂娜一个机会或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白薇拉住就要出门的老人,话语中的关切很浓:“阿姨,没事的,我们不忙,你要不先休息休息吧。”
面前的老人好像又老了许多,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闭眼一般。
老人愣愣的点头,“好,好,休息,我需要休息。”
保姆把老人扶着上了楼,待保姆下楼时看到易岁的脸还是忍不住的想哭。
“夫人这些年都很思念小姐的,见到你们她心底里一定很开心,只是现在勾起了痛苦的回忆,等她睡一觉就好了。”
保姆给他们端来小蛋糕和咖啡,坐到易岁的对面轻声说:“你妈妈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这个家了,你们长得很像,但是眼睛不像,你妈妈的眼睛是浅绿色的。倒是……那个人的眼睛跟你一样。”
白薇很快我捕捉到保姆说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易岁的父亲,她还有很多想问的,但看保姆的样子也不会告诉他们。
现在只能等着易岁的外婆醒过来,那样才能弄清楚一切。
易岁整个人都是懵的,短短的一天时间她见到了自己的外婆,也知道了母亲的过往,还知道了亲生父亲的下落。
她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梦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