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时期做的梦,只会在刚睡醒的那一刻记得,然后身体开启一系列如同程序设置的行为,等再稍稍有时间回想,却已经是早餐之后了。那时候我总想随身带一个本子,将我梦到的事情及时记录下来,可凡事哪能如我所愿,就是入心的梦不用记也会清楚地留在脑海中,那些强行记下的梦,不出三日,读着文字都想不起梦中发生的是什么了。我后来翻阅日记,发现我新兵连时期记录的梦最多,我发现这些梦有一个共同点:宛坤。
宛坤是在我入伍后一点点溶解在我的记忆中,随便一件事总能找到宛坤的影子,可仔细去看,却又似是而非,这也是一种失去,让宛坤失去在我的记忆中和感觉里。我最初是无时无刻思念宛坤,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想起宛坤竟然有点迟疑了,那种感觉很突然,却记忆很深,再后来,我就要努力去想宛坤了,终于,我都要靠一场梦去怀念有关宛坤的一切。好在我把梦写在了日记中。
我从社交动态上得知宛坤来到上海,我给中队长请了假,然后去一个商场和宛坤见面,此时我和宛坤竟然不是分手恋人关系,我们竟然是可以说爱就爱说分就分的男女,见面之后我还给她点果汁,她说她不喜欢喝芒果味的,喜欢荔枝,我却故意气她,拿着一杯芒果味的果汁送到她面前,宛坤当时就皱眉了,嘟着嘴,说我不是真的爱她,而我突然从背后拿出荔枝味的果汁放在她面前,她立刻就开怀大笑了,我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宛坤只是“哼”着向我撇嘴。我当时就困惑起来,我和宛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赶紧追问宛坤,我们还是不是恋人,她却回答说:“我这次是从南京过来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海的?”我问宛坤。
“我不知道你在上海呀,是你来找我的。”宛坤疑惑地回答我。
“你要去哪里呢?”我接着问。
“看心情了,我有个亲戚在上海,我会去那里的。”
“你知道我当兵了吗?”我当时穿着迷彩服,但是宛坤好像并没有感到不同。
宛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着我一直走,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跟着宛坤。
然后我们转到一处很大的平房院落里,院子里还有一棵大枣树,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院子里走动,老母鸡机警的眼神和谨慎的爪子着地,留给我深刻的印象,我问宛坤:“宛坤,这是哪里呀,你亲戚家吗?”
“你喜欢这里吗?我就喜欢这里。”宛坤总是答非所问,但好像也回答了我。
“不,我想离开这里。”我对宛坤说。
“没有关系的,我知道你去当兵了,有人说你是为了我去当兵的。”我依然不知宛坤是否在回答我。
“我是。”我忽然深情起来。
“你知道我喜欢哪种人吗?”宛坤看着我问。
“你应该喜欢胡歌那种吧,但要有平安那样会唱歌。”我笑呵呵的回答宛坤。
“你这种。”宛坤回答。
“那就跟我和好啊。”我当时代表的好像不是我,因为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在帮宛坤分析。
“不会。”宛坤回答的很简洁。
“为什么?”我追问。
“可以喜欢,但不能在一起。”宛坤说每一句话时都很深情,像是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深情的坦白。但我当时欣喜地居然是宛坤终于和我能够问答一致。
我是真傻,连梦中都这么傻。
然后宛坤走向房屋的台阶,她半蹲下,伸手抚摸一串悬挂的红色编织辣椒,一个美丽的侧脸,一个美丽的鱼鳞结辫子。然后她转头看我,一个美丽的正脸,笑得甜美,惹人疼爱。我就一直呆呆的站着看着宛坤。
我是真傻,连梦中都这么傻。
我然后就醒了,伸手按了一下电子表,原来已经凌晨4:49了。我也睡不着了,感慨着这场梦。我不知宛坤是否真的如梦中说的那样。我多么希望现实能和梦境吻合,即使不能在一起,只要她还是喜欢我,我从前所有的深情和所有的狼狈就非常值得。终究我还是不确定,因为宛坤自选择分手后,始终没说过依然喜欢我。
我后来重温这个梦很多次,我每一次都赌宛坤还爱不爱我,可现实是游戏都结束了,我还在下着赌注。可那时候我还真的有些悲伤,因为我要靠一场梦才能想起宛坤。
所以我那个时候为了平衡过往与现在的生活,我就是疯狂的写日记,我大概只能在写日记的过程中发泄完情感,同时消磨掉一段时光,我那时候发现我痛苦的原因,就是想。而我几乎所有的时光都被训练和睡觉占据,剩余的时光我就是疯狂的写日记,根本不给自己想的空间,这应该是度过思念岁月最无奈的办法,其他战友都是尽可能的想起心中的女孩,唯独我用残暴的方式去忘记。
那段时间真的很艰难,因为生活几乎又开始日复一日,我很害怕自己重回枯燥训练和无限想念的循环中,那时候我的生活开始没有惊喜,所有的事如同例行公事,想要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都是奢望。
星期五的上午,支队来了干部,说是要跟每一位战士谈心。当时班排长还专门安排我们回答一些问题,我本能的以为这又是一场形式上的例行公事,其实班排长就是这样认为的。轮到我们排进去谈心时,我感觉这次气氛并不太一样,支队干部问的问题也是简单到不能再回答,都是“爱自己的父母吗?”、“抢劫是一种犯罪吗?”、“恨自己周边的人吗?”这类的问题,支队干部整个过程都很温和,但是对于那些回答迟疑的战士,就单独列出来,让进入另一个房间谈心。我是直接出来的,并不知道被选中的战士在另一间屋里被问到了什么,因为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这次谈心到底是在干什么。下午的时候又开始全中队进行心理测试,而这次测试条件就差很多了,跟我征兵体检时不可相提并论,那时候就是一连串计算机操作答题,而此次却要一边读题一边涂答题卡,而且出了很多计算题,给的思考时间很短,我当时实在摸不出这种测试的意义在哪里,但是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任何活动只要不训练,我都能感到快乐。
晚上安排集体看电影,条件限制,就是打开一台大电视,所有战士聚集在大厅里看,放映的是《大话西游》,我虽然知道周星驰的这部电影,但我并有没看过,只是现实中有太多关于这部电影的传说,我向来不信一部电影就可以指导人的一生,或是让人唏嘘不已,所以在看的时候,也看不进去,我想这些应该是班排长想看的电影吧,毕竟他们正处于谈恋爱阶段,在女神和服兵役间来回彷徨的年纪。正在这时,进来一个干部,安排各班有需要的战士去配眼镜,我当时视力并不是多么的好,便跟着一起去配眼镜,在整个过程中我心里还在嘀咕,今天这一系列操作是什么意思?
临睡觉前,我联想到一个字:枪。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班里的战友说,我们马上就要训练操枪了,他们很是惊愕,一个个眼睛都亮了,我也故作高深,说是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但是绝对可靠,其实这就是我的一次推理,因为昨天的一切,完全就是为了操枪前对战士进行心理摸底。枪这个东西,善恶就在一念之间。
果然,一切就是紧锣密鼓,早餐后迟迟不集合去训练场,我们就意识到有其他安排了,还真来了个小惊喜,上午全体上课!
我对上课是充满好感的,可以躲避训练,可能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学里一堂课被占用改为座谈会一样,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是难以形容的,我一直把部队里的训练比作学校里的上课,此时,是同样的感觉。这堂课也让所有人吃了定心丸,课程就是介绍03式自动步枪,当时讲了很多东西,主要是持枪纪律和弹道内容,而我那时候很想记下来,但就像接受一堂新课,自己觉得很感兴趣,但内容却一点都没听懂。然后我就云里雾里的散课了,战友们跟我差不多,但我们还能开玩笑:“拿着枪突突就行啦!”
那一天中队长说的话就很客观:“听不懂很正常,但要谨记一点,枪口不准对人!”
在之后的训练中,我就有了期待,满脑子都是练枪的情景,其实在我入伍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想过练枪的事情,那时候只想着赶紧入伍,入伍后又总是厌烦训练还会沉在怀念之中。枪的出现,让我觉得我开启了真正的生活,或许之前都是坎坷,从此时起,我找到了新生活的大路。我记得有天训练间隙,我望着蓝天白云,眼前浮现出苍山之上一排排的树林,就像征兵时的草原,入伍后的海洋一样,我不知道这些意象和我的经历是否吻合,但是它就是毫无征兆的浮现,并且取代之前的意象,这些悄然的变化,看似温和,但感受很深,让我知道我的心境已发生改变。
时光迈进十一月份,星期五的下午,班长应该实施了我的建议,跟三班比拼应急棍训练效果,我们蓄势待发,胸有成竹,在气势和动作上几乎碾压了三班,让一向自以为训练出众的三班长赵瑞脸上很挂不住,我们还没有收队,三班就搞起了体能训练,然后班长赶紧带队让我们去另一片训练场地和一班汇合,坐下来休息等待体能训练的开始。
在体能训练结束后,我们排收队回宿舍,路上正巧碰上二中队的战士,让我们顿时沸腾的是:他们每人肩上扛着一把枪!这让我们这些刚刚体能训练结束的人立即惊呼起来,排长这时候带着坏笑的说:“你们等着,让你们见着枪就吐!”我们当时根本理会不了这句话,此刻的枪仿佛就是最心爱的姑娘,哪怕受尽委屈,心里也跟吃了蜜一样,我那时就想过,若在这时候让我在宛坤和枪之间选择一个更爱,我会毫不犹豫选择枪。
枪,在那几天竟成了我魂牵梦绕的东西。
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期待,这时间愈慢,我也能感受到所有人为练枪正做着充足的准备,毕竟对于心理不健康,视力不达标的战士都已经特殊对待了。星期六的上午并没有休息,支队长专门来到我们营地,给我们授课:“勇担当、知荣辱”,不过全程他几乎都在强调当兵扛枪,保家卫国,一直说枪对于军人的意义,也辩证的分析枪的利弊。那时我就有点思维混乱:枪既是用来发动战争的,又是用来捍卫和平的,枪讲到底还是用来杀人,那时候我还是一种“佛性思想”:只要杀人便是罪过。我还会想我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是否还要有自己的思想等等。后来我总结出,对于一个普通新兵连战士而言,枪就是一个训练的器材,在这个阶段,任何意义都不能赋予它。授课刚刚结束,各中队便通知班长集合,战士自行回宿舍机动休息。
等班长回来,便带回来一支枪,我们都围着看,然后班长熟练地把枪就拆卸了,我看了下几乎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枪膛枪托、枪机、弹夹、弹簧和一根导气管。拆完之后,班长又迅速组装好,然后送给我们说:“每个人先拉一拉枪机,熟悉一下枪。”
班长轻描淡写,但是我们却都如获至宝,一脸惊异,然后就轮流感受枪支,当时第一感觉并没有像初恋般触电,反而是感到按照班长所说只用一个大拇指拉枪机,还挺难上膛,开枪之前还先掰开保险开关,决定着单发或连发。战友们也是千奇百状,主要就是拉枪机费劲,像金文这样瘦小的,确实是挺难拉枪机的。班长见我们每人都摸过了枪,然后就教我们拆枪,他扣了两个长按钉,这把枪就一分为二了,这时候就很巧的取出了枪机和导气管,战友们都说这么简单,但是我察觉这需要一种非常精密的吻合,更需要的应该是耐心和细心。
“以后就拆装枪吧。”班长笑嘻嘻的说。我当时心就凉了一截,确实是,枪怎么会一上来就成为战士的情人,它是来折磨你的,枪支对于战士来说,一面要训练打靶,更多的是训练操枪和拆装。这都需要一个战士从零开始去接触一个新的训练项目,自从开启操枪训练后,之前的那些项目好像占比很少了,我们每天就是训练操枪。
盼枪的日子里我也没有闲下来,我想到了贺老师,并寄给了他一封信。
贺老师:
见字如人,离时匆匆未能与您好好的道别。待此时,已成追忆,怪当时只是惘然。此刻我在警营中追忆起征兵的那段日子,我始终欠你一句感谢。犹记9月10日教师节那天下午,我从西城拿入伍通知书回来,见到您时,您兴奋的模样,让我从心底感到您的确在替我高兴。我是一个心思很细腻,有时也不太爱说话的人,当时好几次想说祝您节日快乐!身体健康!都压在了心中,但从我心里,我总会铭记。当您在那个下午对我说,临入伍前来和您道一下别的时候,让我心里充满温暖。平心而论,我只是一普通征兵学生,整个征兵全程却得到您更多的关照,我除了感谢还怀有不安,何德何能受此恩惠?时至今日,在警营一切也安顿平稳,回想起那临行前匆匆的一日,想起911日晚与您的道别,匆忙中我不知所言,许多话自然也是没能说出口,当然那么简单的道别,在夜风中显得那么渺小。总感觉对不住您对我征兵中的关照,来日方长,此情必还。
从六月底的征兵开始,我是开始与您接触,感受到您平易近人的风格,助人不厌其烦的态度,也使我在征兵中并不感到有什么排斥感。直到九月您又将我交往西城征兵办,我越发体会到您对我一直的关照,等到了警营中,我发现我周围战友都是靠关系和花钱才进来的,想到我今报名,体检,政审后就直接入伍,我更对你们充满感激。了解到您心里一直希望报名学生能多走一个,当我有幸成为多走的一个兵时,我终于知道我是幸运的,幸运的体检就过了,幸运地成了西城的入伍兵,幸运的得到了您始终默默无闻的关照。待在警营已一月又余,现在也是适应不已,军旅生活规律且阳刚,充满热情,有苦亦有乐,让我充满斗志,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所以再次感谢您帮我拉开一片新生活的天地。您说到了上海有时间告诉您我所在部队的番号,我现在还在武警上海总队新兵连,12月底下连后将会正式分配,我愿意与贺老师,您,一直联系,我特别希望能成为您的朋友。我代表我全家对您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