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吃饭吧。”
妇人端着碗筷，将那碗飘着几颗眼珠的粥，递给何缘。
“我不饿，你吃吧。”何缘说道。
“那怎么行，你受伤了，肯定很饿，吃一口吧。”妇人不依不饶，硬是把碗端到何缘嘴边。
身边的少女伸手想要拿小鱼干，被何缘握住，反问道：“是你救我上来的么？”
“对呀，我看见你从天上掉下来，还有扑通一声呢。”
“那你别吃了。”
“为什么，这是妈妈做的早餐。”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眼睛雪亮。
看着小女孩单纯的脸，何缘有些不忍心，不过还是单手指向房梁，坐在她边上的妇人，此刻正吊死在房梁上。
妇人看到自己的尸体，先是一愣如大梦初醒，随后两眼冒着红光，扑向少女。
“水淼，跟妈妈一起去吧，没有妈妈在谁照顾你呀，你活的多造业呀。”
妇女狠狠的掐着少女的脖子，后者立刻呼吸困难，面色涨红，嘴里不停呢喃着“妈妈”“不要”。
仓啷。
何缘一刀斩首妇人冤魂，人已死，阳间事便不再需要你去操心了，安心上路吧。
妇人冤魂化为一道黑烟缓缓消散，何缘手捧三炷安息香。
叮咚。
脑海里传来妇人的梦幻泡影，何缘拉动进度条，一眼看穿。
忽然。
他跑上前去将妇人尸体放下，撩开那根上吊用的绳子。
妇人颈部的索沟呈闭锁环状，深度均匀，结扣处有压痕，勒沟多出血，颜色较深。
上吊死不可能导致后颈也有索沟，妇人是被勒死后再被人挂上去的。
跟他在梦幻泡影里看到的画面一致。
哐当。
大门被人踹开。
一老一小迅速进来，老人脸上画着三色脸谱，手拿阴伞，穿着宽大红戏袍，进门之后立刻谨慎的四处探索。
看到何缘身旁的尸体后，立刻怒喝道：“家中死人，为什么不去朝庙报备，不知道这样会回魂的么？”
老人将阴伞盖在尸体头上，用挂着黄符的麻布将尸体团团盖住，如同肉粽一般。
“晚上就去送肉粽，把凶器也带上。”
凶器指的就是那根上吊绳。
与老人同行的少年，头戴方巾，穿白衣白裤。
水淼明显很依赖男孩，看到对方后立刻眼泪汪汪，双手抱过去：“火相，我妈妈不在了。”
少年搂着水淼，看着身旁水灵灵的少女，嘴唇努力的紧绷，但嘴角还是止不住的上扬，扶着少女的手臂，忍不住摸着少女肩膀上的软肉：“没事的水淼，以后我照顾你。”
少年的爷爷叫火光荣，看着自家孙子火相，轻声叹息，立刻走到妇人尸体边上，想着尽快将尸体销毁，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何缘站在边上，看着身旁三人各怀鬼胎，不由感叹一句。
龙涎福地，人心鬼蜮。
书上说，灵气可以开智，所以上古时代灵气浓郁，圣人不绝，绝学仙箓创作不断。
现在看来没准是真的。
“这位兄弟，你是哪位？”火光荣问道。
“我在海滩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溺水了，是水淼救的我。”何缘答复道。
后面老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何缘靠着妇人的梦幻泡影里的信息，全部答复过去。
龙涎福地是一片海岛，面积广阔，四面环海，终年大雾弥漫，岛上的人只能在附近捕鱼，不敢远去。
岛上有两处城区，一处高山县，一处低谷县。
高山县三面高山，悬崖峭壁无法捕鱼，但好在山中植被茂盛，多田地可以种植。
低谷县临海，地多含碱无法种植，但多海滩可以出海捕鱼。
何缘跟着火光荣走过一处处沿海而建的木屋，里头的渔民在织补鱼网，将白天打到的鱼晒在沙滩上，风干后可以保存很多天。
随后来到一处依着山体而建的祠堂，里头放着一尊龙王像。
龙王是神话传说中在水里统领水族的王，掌管人间四海风雨。
在道教典籍里，更是将龙族按照职责做了天地海三个划分。
天龙王辅佐天庭众神，兴云布雨，纠察九州山水灵运乖气异常的情况。
地龙王辅佐地府九幽，掌管大地山川河流，甚至通至冥府黄泉。
海龙王则负责人间四海，管理海洋生灵，是渔民的保护神。
每位龙王根据海域不同，所拥有的术法也不尽相同。
比如北海龙王，掌管极寒北海，可控制雪冻冰霜。
东海青龙王，控水。
南海赤龙王，控火。
西海黑龙王，控风。
北海白龙王，控冰。
祠堂里，龙王像鹿角兔眼牛耳，底下用贝壳烧制的红色鳞片熠熠生辉。
“小兄弟，等下送肉粽，需要虎和马的属相，咱们这少个人，不知道你属相是什么，要是合适能不能来搭把手。”火光荣问道。
何缘气笑道：“庙长，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咱们低谷县还有属相之分，你别逗我。”
何缘心中一凛，老东西又在试探我。
龙涎福地最重龙神，每逢佳节都要祭拜，怎么可能把它当人的属相。
要不是有梦幻泡影，他还真的回答不上来，外乡人身份还真隐藏不了。
火光荣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手指不断敲打左手手背，他一时间真的分不清何缘是不是外乡人，只好拱手说道：“今晚送肉粽，确实少了一人抬粽，小兄弟过来帮忙吧。”
海岛上人多地少，所以不可能有埋人的坟墓，当地人都是采用海葬，而且因为灵气浓郁，如果死人没有及时处理，极易回魂。
朝庙就是负责处理死人的。
火光荣就是朝庙的庙长。
“行，包在我身上。”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何缘一口答应下来。
送肉粽就是送尸体，让阳气重的男人将尸体抬到海边，随波远去，相传能漂流到九幽地府，重新投胎。
如今是下午太阳还未落山，送肉粽是黄昏开始准备，日头全落即可出发，现在还很早。
何缘跟火光荣约定好后，便出了祠堂，他需要尽快找到伶山。
海岛四面环海，伶山也跑不到哪去。
他刚刚这样想着，出祠堂在海岛逛了一趟，就不这样想了。
低谷县保底有十万人，靠近海滩的木屋都是大木屋，靠近中间地带依山而建的房屋，不少都是两层。
也就是说，海岛上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朝庙每天都要送一趟肉粽。
“点香指路，此人何在，急急如律令。”
何缘手搓一捧引路香，凌空写下伶山姓名，香雾缭绕，朝向一处。
神行术双脚踏如风轮，朝着香雾飘散的地方飞奔而去。
香雾到一处宽广宅门府内，便立刻消散。
哎，我香呢？
何缘站在宅门外，头顶高悬沈府牌匾，这府内一定有问题。
何缘本想着越过高墙，发现府邸雕花漆木大门上贴着两尊门神。
一人手持桃木剑，另一位身伴猛虎，凶神恶煞，时间太长底下的纸张发白发黄，门神眼中已经失去灵气，没有半点作用。
不过，何缘还是轻叩辅手衔环，打算从正门而入。
打开门，是沈府管家，在得到允许之后，何缘四处寻找，府邸极大，有山有水，红墙黄瓦池水环绕。
何缘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伶山的影子。
无奈，何缘又重新点燃三炷引路香，谁知香刚刚烧起来，立刻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
正所谓，香催命，人近忧，何缘心叫不好，立刻脚踏天罡碎步从沈府出去。
却发现大门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每次靠近之后距离又会拉长，如此反复，何缘踏步如飞可始终原地踏步。
耳边传来幽幽偷笑声，如同地落黄泉发声：“进来了，就别出去了。”
随后整座沈府开始剧烈摇晃，地动山摇，沈府管家以及府内所有丫鬟仆人皆身体拉长，四处飘荡化作幽魂状。
净天地神咒。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何缘刚刚才念了一句，整个沈府立刻褪色，随后缓缓倾倒变成白纸一张。
他仔细观察着四周，随后对着远处某片草丛，念了一道净口神咒，口吐朱丹驱邪祟。
“唉呦，神仙老爷莫念了。”
草丛中突然跳出一位穿着大红袖袍的小童，手拿一柄破旧莲花灯。
“你是谁，吓唬我做甚？”
何缘问过才知道，这小童竟然是本地城隍。
他已经忘了这个职位多久没有听到过了，庆朝不设神职。
人死之后，正常流程便是，先去土地公土地婆处登记，然后便是去城隍处排队进入地府。
不正常的，便是阴差抓捕。
何缘抬头看向破损的沈府大堂内，屹立着一尊城隍爷像。
这尊像是童子他老爹，前朝忠烈之士，死后被派往此处龙涎福地做城隍爷，管理福地一切阴间事务，他的子嗣也随着他迁了过来。
一开始城隍庙香火鼎盛，谁知一百多年前，忽然城隍金身出现裂痕，随后大道气运消散，小岛本就不大，城隍爷金身出现这种现象，一时间整个海岛流言蜚语四起，城隍庙的香火渐渐断绝。
到最后成了一处荒野淫祠。
有不少海岛人趁火打劫，想要将庙宇推倒做了耕地。
这一下可急坏了沈府一家人，要知道城隍爷可是处理阴间事务的，此方福地没有它坐镇，到时候阴阳失衡，万鬼横行，可就惨了。
虽然红衣小童看起来模样不大，可是已经死了有十几年了，这些年他就是通过装神弄鬼的方式，孤独的守护着自己爷爷的庙宇。
难怪何缘的日月洞观一开始看不出破绽，朝廷赦封的城隍可比地府阴差高一个级别，至少是地仙之境。
当何缘给他讲解外面的世界时，他神色茫然。
“你是说，大名王朝已经没有了么？”
坐镇一方天地，不知外界已经换了人间。
红衣小童看向何缘，见对方神色正常，没有半分说谎的嫌疑，神情恍惚的看着城隍爷像。
难怪会金身消弭，毕竟是被前朝册封，承受国运，如今大道早已经是沧海桑田，这份坚持还有意义么。
何缘用手敲打大门，像是说给小童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何必在意别人的目光，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便可，不用在意这件事情是否合乎情理。”
在一个禁止游泳的水潭里，有孩童失足落水，是先向管理者报备，自己要在禁止游泳的水潭里游泳，将孩童救上来，还是二话不说直接跳入水潭。
人都知道，要选择哪一种。
“沈府一共多少人？”
“一百七十二口。”
何缘点燃三炷安息香，一共点燃一百七十二次，插在沈府破旧遗址上，一时间城隍庙香雾缭绕，透过雾里看城隍，后者早已消弭的金身竟然泛着点点弧光。
红衣小童满眼感激，感叹道：“没想到，神仙老爷还是个大善人。”
何缘一笑而过。
正欲出门，看到门上的门神，忽然好奇。
庆朝不设神职，门神自然也没有，不过民间有贴门神的习惯，贴的五花八门，妖魔鬼怪都有。
红衣小童说了名字，是前朝的封疆大吏，也是一位忠烈之士。
何缘问到名字之后，找来一只毛笔，将门神的名字在已经泛白的纸张边上重新书写一遍，算是将旧符换了新桃。
做完这一切，何缘拍拍手，打算继续找人。
与红衣小童道别后，走了数十步，后面突然有人喊住他。
一袭白衣白袍的老人，虽然两鬓斑白，站姿昂首挺胸，左手放在腰间挎刀上，右手托着一方镇山水玉玺，玉玺上刻着“龙涎福地”四字。
何缘凛然，立刻朝城隍庙看去，那一尊破旧的城隍金身果然不见。
老人笑容满面，拉住何缘：“请先生救救龙涎福地一方百姓。”
老人便是城隍爷本人，可惜金身消弭，导致岛上人不在信仰供奉，反倒去供奉一些不三不四的神灵。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如今岛上阴阳界限，渐渐失衡，人死之后回魂越来越短，怕是再这样下去，万鬼横行之日不远。
何缘摆摆手，城隍赦封需要国运做大道气运，他能有什么办法。
城隍爷神秘一笑，悄悄在何缘耳边说道：“我有一法，乃是窃取国运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