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完了年,没过几天,丁二狗子又面临着重大的恐惧--拆线。之前每次二狗子想去哪捣乱时,他妈总会威胁他:“老实点,要不然到时候拆线都拆不了。”
这次终于到拆线的时间了,丁二狗子摸着那磕破的额头,还觉得有些隐隐作痛,他忙问他妈:“妈,要是这里还痛是不是就不用拆线了。”他妈又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他:“快走了,不然又要让你大娘等了。”丁二狗子爬上自行车前座,丁妈竟然会抬起脚从后面上车,也真是厉害。
路上他还问他妈:“妈,要是线不拆会怎样?”
他妈恶狠狠地回答道:“那线就呆在你身体里,像条虫子一样钻来钻去。”
丁二狗子一想到虫子钻来钻去,就想到了那条吐信子的尖头蛇,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在镇医院,二狗子的大娘请好了拆线的大夫。二狗子和他妈进了拆线室,那里虽然干净,但是白色的屋子冷冰冰地堆着各种医疗仪器。拆线大夫拉着二狗子的手,把他抱上一张绿色的手术台,给他盖上毯子,又给他扣了个眼罩,然后柔声地对他说:“别怕啊,就一会儿。你先放松一下,叔叔去准备一下。”接着耳边传来一些手术刀,剪子,镊子之类的声音。
“你闭上眼睛啊,叔叔开始了。”大夫对二狗子说道。
二狗子便感觉大夫在拆他头上的白色绷带,拆完了他又听见喀哒喀哒的剪刀的声音,每次喀哒一下,他的头便振一下,然后有一丝丝的疼痛。接着便听见镊子声,哧溜一下,一股剧痛从头上传来,然后又哧溜一下,又是一股剧痛,丁二狗子本来想大声地哭出来,但一想到大娘还在旁边,又紧闭着嘴,生生地挨着这一股股的剧痛。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正要大声哭出来时,就听见镊子放回盘子的声音,然后听见大夫说:“好了,孩子真坚强,都没哭。”在他头上摸了些碘酒后便取走了眼罩。丁二狗子含着泪看着边上的盘子里的血红的几条断线,心里庆幸着他们没在身体里钻来钻去。
拆完线,丁妈和他大娘聊了会天。走时,他大娘还叮嘱道:“最近少吃些咸的辣的,多吃些清淡的,还有就是伤口这几天别碰水啊。等好了来大娘家玩啊。”
“嗯,好的。”丁二狗子回应道。
二
冬去春来,南方的春天总是来的早一些,一些鸟儿偷偷地溜了回来,稻田里也不时地冒出了一些小绿芽,偶尔一两天有股暖暖的湿湿的南风吹过,丁二狗子觉得特别舒服,就像里写的睡在了羽绒被里一样,尽管他不知道睡在羽绒被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舒服的很。倒是丁妈开始抱怨了:“完了,完了,头又要开始疼了。”
二狗子问他妈:“妈,这么好的天气,你为什么头疼呢?”
他妈没好气的回答道:“我这骨质增生,骨头一到温暖湿润的气候就开始长,撑的我头疼的要命啊。早知道就呆在石家庄不回来了。去去,你自个儿玩去,让妈自个儿躺一会儿。”
丁儿狗子“哦”了一声,便走出了卧室,走下了楼梯,到了农机站门口。他喜欢站在门口看前面绿油油的稻田,看久了就再看向更远方的灰红色的蛤蟆岭,天气好时他甚至能看到蛤蟆岭下他大爷大娘家的二层小楼。
丁二狗子走下稻田,沿着田埂走着,早稻还没播种,所以田里还有些秃秃的,但有些小绿芽已经冒了出来,有的绿芽上甚至还挂着露珠,闪耀着清晨太阳的柔光。看到这种情景,二狗子心里十分喜悦,他觉得新的生命又在蓬勃的生长着。田埂旁边沟渠里哗啦啦地流着清澈的溪水,二狗子曾经跟过这段溪水,知道它来自蛤蟆岭,然后流过稻田,再流过农机站,最后汇入农机站后面的江里。但他不知道这江和黄竹坞的江是不是同一条江,如果是的话,那他做的纸船是不是就能从蛤蟆岭一直漂流到黄竹坞了。丁二狗子幸福地想着。
前几天下雨,田埂上还有些湿漉漉的,还好田埂两旁已经张了些野草,便能护着二狗子一步步的朝前走去。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多小时,二狗子便到了大娘家门口。丁妈告诉二狗子有空去大娘家一趟,说声谢谢。这不,二狗子便空手来了,他在门口叫道:“大娘?大娘?”没人回应。二狗子猜想大娘十有八九在镇医院上班,于是正回头要走,突然听见大门开了,一个眼睛弯弯,身披毯子的初中小姐姐出现了。
“燕子姐”二狗子叫了句他三堂姐。“你在家啊。大娘呢?”
“二狗子啊,快进来吧。你大娘上班去了,我有点感冒,一个人在家呆着。”丁燕捂着嘴回答道。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这么好的天气还感冒啊。”丁二狗子转过身,一边走着一边跟他堂姐说着话。
“来,二狗子,姐做了个好玩的东西,你看爱不爱玩?”丁燕进屋拿出一个三棱柱体,外面包裹着黑色的胶带,她让二狗子从三角面往里看去。
“咦,好漂亮的花朵啊。”丁二狗子通过顶上的三角面往里看去,底部的三角面上的几粒彩色颗粒幻化成各式各样的漂亮花朵。
“摇一摇”他三堂姐跟他说着。丁二狗子便摇了摇,彩色颗粒换了位置,又形成了新的各式各样的漂亮花朵。
“姐,这好神奇啊,好漂亮啊!”丁二狗子不禁赞叹道。
“来,过来,姐给你一些其他好玩的东西。”他三堂姐从衣柜里的底层拿出了一些女孩子的衣服,有裙子,有背心,还有一些稀奇古怪款式的衣服。
“来,二狗子。试试。”他三堂姐拉着二狗子给他直接套上裙子,然后拉着他转了个圈,“嗯,不错,对吧,二狗子。谁说只有女孩子才能穿裙子的,我们家二狗子穿也挺好看的。”
二狗子朝地上的镜子看了一眼,好像也挺好看的,他傻呵呵的看着他三堂姐。
“来,再试试这个背心。还有这个背带裤,哎呀,不错不错......”他三堂姐的设计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二狗子虽然傻乎乎地由他堂姐试装,但是觉得也挺不错的。
中午二狗子回家吃饭时,他跟他妈说起了今天去了田里,然后又顺便去了趟大娘家,大娘不在家,但三堂姐在家,给他玩三棱镜,试各种各样的怪衣服。他妈呵呵地笑着说:“这闺女像我,鬼点子多。那些衣服估计都是她自己做的,走时她是不是交待让你别说出去。”二狗子疑惑地说:“妈,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在生你姐之前,你三堂姐由我带大的,她有什么鬼点子我可清楚了。”他妈得意地朝二狗子炫耀道,好似她的头疼病也好了很多。
三
春天忽地一下便来了,农田里耕种的农民多了起来,水渠边的桃花也竞相开放了,粉粉的一片,丁二狗子远远便能闻到香味。
此时,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二狗子便开始了他最喜欢的游戏--航海时代。他用家中的旧报纸,裁成大大小小的纸张,然后便叠成大大小小不同的纸轮船。他把所有的纸轮船装进丁妈的布袋里,撑着雨伞走出家门,带着它们来到蛤蟆岭的出水处,一只一只地把纸轮船放在水上面。等全部放完,第一只随着水渠里的水飘飘荡荡有些漂远了,二狗子便撑着伞跟着纸轮船,从田埂上走到石子路上,然后溪水便流入地下暗渠,纸轮胎也开始消失在二狗子的视线外。二狗子便往修理厂后的工江边跑,跑到江边有时第一只纸轮船已经到达江边,随着江水流向黄竹坞了。有时得等上一会儿,也许第三只第四只纸轮船才出现,二狗子便猜测他的第一只第二只纸轮船淹没在暗流里了。等过了许久,暗渠里不再有纸轮船出现了,二狗子便算到:“我叠了十只轮船,只有五只漂了出来,看来暗渠里的水很是汹涌啊。”看着往远处漂走的轮船,他又想到:“这轮船会不会漂到黄竹坞呢?在黄竹坞会不会有人也在放纸轮船,然后看见我放的轮船呢?”想象力丰富的他可能不会想到,他的纸轮船估计跑不了几十米就要沉了,可是谁又能肯定没有一只船能漂到黄竹坞呢?
从江边回时,雨渐渐停了。丁二狗子收起了伞,从江边往回走,突然他看见了几朵特别美丽的花在崖边,一根根绿色的轴上顶着一片片长长的花瓣,再配上细细长长的花蕊,特别妖艳。他想去摘来看看,可是那里很难去。
正当他尴尬时,他听见坡上丁萍在喊他吃午饭了:“二狗子,吃饭了。”
二狗子朝他姐叫道:“姐,你看,那花好漂亮啊。能不能摘给我。”
丁萍慢慢地沿小路走下来,对二狗子说:“嗯,但是好像有点难摘啊。你先别过来,我先去看看。”于是丁萍慢慢趴在崖壁上,刚下完雨,有些滑,好几次丁萍觉得自己都要滑下去了,最后好不容易挪到那妖艳的花朵边,摘了两朵给丁二狗子。
丁二狗子看着那妖艳的花,很是开心。他突然又看见江边好像有鱼,又对他姐说:“姐,你看,江边还有鱼呢?”
他姐抿了抿嘴,说:“好,你还是呆在这里,姐给你捞去。”丁萍往下挪动,挪到鱼的旁边时,突然脚下的泥巴往下陷,慢慢地稀泥没过了丁萍的小腿,二狗子看见了,想过去拉他姐一把,丁萍赶紧对二狗子说:“二狗子,别过来。姐能行。”
丁萍在稀泥里捡了根长长的树枝,把那条一尺长的死鱼给拨拉了过来,然后手握着鱼,狠狠地往二狗子那边一扔,自己慢慢地往回退,退着退着便又退回到岸边了,只是两条裤腿和鞋袜里全是黄泥巴。
二狗子看见他姐的样子,很是愧疚,对他姐说:“姐,你没事吧。”
他姐一脸庆幸的模样,长输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走,拿好你的花和鱼,回家吃饭。”
回到厨房,丁妈看见两姐弟的惨状,忙问:“怎么了?”丁二狗子忙把鱼递上说道:“我看见江边有条鱼,就叫姐去捞。还有,妈,你看这花漂亮吧。”
丁妈拿起了鱼,看了看,放在案板上,接着她看见那花,赶紧说:“它叫做石蒜花,漂亮是漂亮,毒性可大了。赶紧洗手去。”然后拿了个铁罐子,装了些水,把那两朵石蒜花放了进去。然后又把那条死鱼洗干净煎了一下,全家人吃得挺开心,便忘了弄脏裤子和鞋袜这事了。
四
随着石蒜花的凋谢,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雨,一场又一场,连绵不断。外面下大雨,二狗子家的厨房便开始下小雨了,装石蒜花的铁盒子被放在滴水处,和其他脸盆铁桶铁盒一起滴答滴答地奏响梅雨季的交响曲。
丁妈可没二狗子那种欣赏的心情,一来丁妈的头疼病也像那雨似的没完没了,二来她正拿着一只大大的竹篮放在煤炉上面,竹篮倒扣在煤炉上,竹篮上晾摆着很多未干的衣裤,有二狗子的,他姐的,他爸的,还有他妈自己的。
闻着或有或无的煤气,她有气无力地问二狗子:“要是妈走了的话,你会想妈吗?”
二狗子不知道什么意思,他问他妈:“妈,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他妈马上闭上了嘴,“呸呸呸”了几声,继续翻着衣服免得着火。然后她大声地朝修理厂丁头喊道:“丁老头,什么时候修瓦顶啊?”
他爸撑着伞走到厨房前,说道:“别急啊,这得等雨停了啊。”
于是铁盒交响曲又敲了将近一星期后,天终于放晴了。丁妈催着丁头赶紧修修瓦顶。丁头准备一些好的灰色的崭新的瓦片放在厨房门口,搬了个梯子搭在厨房屋顶上,他把鞋脱了,一步一步爬上梯子直到屋顶,然后掀开几块瓦片,把脚搭在屋顶的木条上。
他朝丁妈喊道:“银凤,你看看哪儿漏雨?”丁妈看着地上摆的盆,桶,对应上去就是要换瓦的位置,“在你的右手边,靠上点,看见了吗?”丁妈回应道。
“嗯,好的。看见了,有片瓦有裂缝。你拿上一块新瓦上来。”他便轻巧地取下那块裂了的瓦片,然后铺上木梯上丁妈递过来的新瓦。
“好了,下一块呢?”丁头又问道。
“等一会儿啊,我下去看看。”丁妈又爬下木梯,看了看铁盒的位置,朝丁头喊道:“在你右脚的右边,再右边一点,看见了吗?”......
丁二狗子看着他爸匍匐在屋顶上掀瓦换瓦,看着他妈在木梯上爬上爬下,觉得很是危险,但是又很温馨。你要问丁二狗子此时在哪?他正在扶着木梯的底部,他就担心梯子一不小心滑走了。
换好瓦片的第二天,天又开始下雨了。厨房里不漏雨了,丁妈很是开心。丁二狗子也有些开心,但是又有些遗憾,他再也听不到那个滴答滴答的交响乐了。
五
连绵不绝的梅雨终于走到了头,太阳重新掌管了整个河口镇。土地积蓄的水分被慢慢地被蒸发出来,行人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此时,丁二狗子被丁妈逼着在卧室开始练毛笔字,练坐姿练拿笔练了一两个小时了,可是丁妈还是不满意,他妈总是说他坐得不正,拿笔不直,这样便写不好毛笔字。二狗子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又不能违背丁妈的意愿,只好在那里端坐着,把毛笔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然后对他妈说道:“妈,你看,我拿好了。”听见他妈没有回声后,过了几分钟偷偷地回头看他妈,她已经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丁二狗子蹑手蹑脚地放下毛笔,悄悄地朝屋外走去,等他下了被太阳晒的滚烫的楼梯,便连忙朝修理厂后面的工江跑去。江边一些大孩子已经在江里玩水了,他们有的穿条内裤,有的干脆什么都不穿,在凉凉的江水里奔达来奔达去。丁二狗子羡慕地直流口水,他脱了凉鞋,用脚尖探了探水,就比洗澡水凉一点点。正当他左右摇摆要不要下水时,有个隔壁院子的叫肖学红的小男孩在水中叫他:“二狗子,下来吧,水一点都不冷。”
二狗子“嗯”了一声便也脱掉了衣服和裤子,光溜溜地跳进了江边,江边很浅,也就半米深,可是二狗子没站稳,整个人斜着后仰了下去,他顿时觉得整个江面朝他压了过来,他赶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嘴巴和鼻子,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他的双手能碰到江底了,于是往下一撑,上半身便起来了,一看水只到自己的肚子上。“嘿嘿嘿嘿”丁二狗子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刺激。
肖学红矮矮的,但是特别敦实,人也特别和蔼,他大二狗子一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二狗子有时去隔壁院子里玩时就能看见他,两人还能聊上一些有意思的话题,比如二狗子说他去石家庄的旅行,尽管全部都是从丁妈那里听到的,但这让肖学红很是羡慕。肖学红也有让二狗子特别垂涎的故事,比如他说他家狗狗生小狗了,这让二狗子特别的羡慕。
肖学红狗刨到二狗子身边,跟二狗子说:“你第一次来这里玩吧,来,我教你狗刨。你把脑袋抬出水面,憋住气,然后把身体放下去,手脚一起划水,就像这样。”然后肖学红布鲁布鲁地划远了。二狗子有样学样,把头抬起,然后把身体趴在水里,还没等他划水,整个人便沉了下去。“咳咳咳咳”二狗子着着实实地呛了口水。
“哈哈哈哈,没关系,要憋住气。我以前也呛了好几口水。多试几次就好了。”肖学红真实地笑道。
“嘿嘿嘿嘿”丁二狗子把自己撑了起来,觉得不太好意思。他又试着憋住气,然后把身体沉入水中,奇妙的是,他发现自己把脚抬起来,好像也不会沉下去。但是一旦换气,身体又往下沉。于是他便憋着气,把腿往后打开,手开始向后拨拉水,竟然在水里能动了。
肖学红开心地对二狗子说:“真棒,第一次下水就能狗刨了。”
“嘿嘿嘿嘿”丁二狗子傻笑回应道。两人在江边的浅水区追来追去,闹来闹去,很是开心,正当他俩玩得开心时,“二狗子!上来!”
丁二狗子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又让他心惊胆颤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他妈正在岸上朝他大喊道。
“肖学红,我要回去了啊。”二狗子恋恋不舍地走向岸边,朝肖学红挥了挥手,然后拎着衣裤鞋袜湿乎乎光溜溜地上了岸。
只见丁妈双眼怒睁,抬起了手,然后又缓慢地放下,只是拿走了二狗子的衣裤鞋袜,“回去!”
丁二狗子光溜溜的跟着他妈回到了厨房,他妈给他洗了个澡后又把衣裤给他穿上。
“以后去哪玩要告诉我们,玩水特别容易出事,要有人陪同,知道吗?”他妈语重心长地跟他说道。
“哦,知道了。”二狗子还有些胆寒地回答道。
于是整个夏天便在丁二狗子快乐地在工江上玩水而愉快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