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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丁二狗子的出生(1 / 1)


拿丁妈的话来说,丁二狗子出生在一个潮湿的落后的偏僻的愚昧的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反正落后的很。

丁二狗子出生在个猴年的冬天,算是个猴屁股。之后没几天的淅淅沥沥的傍晚,他爸便用拖拉机带着这娘俩突突突地从镇医院奔向家里。本来家里都张灯结彩,亲戚把鞭炮都准备好了,就等他们进屋就要放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拖拉机的影子。

雨越下越大,于是黑灯瞎火的,他爷爷带人打着手电,冒着雨满脚泥泞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泥巴上坡路上看见了那辆拖拉机。走近了才看见他爸淋着雨正在一铁锹一铁锹的往前轮坑处填土,那娘俩正窝在拖拉机里生着闷气。

“雨太大了,这泥巴路太滑了,拖拉机上不去”,孩子他爸虽然有些懊恼,但又兴奋地说道。“填点土,看看拖拉机能不能上去。”

“这么大雨就别急着往回赶啊!明天走也行啊,非得赶什么日子。要不弄辆好点的车也行,弄个破拖拉机。哼!”丁妈气得大骂丁爸。

丁爸小声嘀咕道:“要是拖拉机上不去,其他车就别想上去了。”

“好了,你们先带着孩子回家吧。拖拉机先放在这,等明天看雨停了再来开。”爷爷劝解道。

于是一伙人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黄泥巴路回到了家。到家已经是半夜了,鞭炮哔哩啪啦响了一阵,但是丁妈没好气地抱着丁二狗子洗洗便去屋里睡了。留下丁爸尴尬地应对那些来道喜的亲戚。

这便是丁二狗子接触老家的第一天。丁妈说她讨厌死黄竹坞了。

黄竹坞便是丁二狗子所在的村庄,丁妈不喜欢,可是丁爸却很喜欢那里。一是因为丁爸在那里出生长大,二是因为丁爸在村子里是头,头就是领导的意思,但那个地方好像不兴叫领导,习惯叫头,所以丁爸在别人嘴里叫丁头,但在丁二狗子嘴里叫成丁老头。

丁爸其实那时挺年轻的,也就二十七岁。可是他已经是河口镇里的农机站的汽车维修厂的副厂长了。那可是凭真本事的,丁爸十六岁就去那里学徒,学了十几年终于学成了副厂长,也算是福有福报。

村里人到镇里赶集时总喜欢去维修厂瞧瞧,因为村里很少有能动的机器,他们看着很是好奇。丁爸看着老乡来了,也是好心招待,跟村里人喝杯热茶,吃点花生糖,说说话什么的。所以村里人都很尊敬地把丁爸叫丁头,丁头这名声就这么给叫起来了。

除了丁爸喜欢村子,丁二狗子也一直很喜欢他的村子,尤其是他的老家,一直很喜欢。他的老家在一片绿油油的竹林中,丁二狗子从老家走到爷爷家也就五分钟。

竹林沿着土路再走十几分钟便到了江边。江叫做工江,江边有几颗大榕树,天晴的早晨或下午有一些妇女在这洗衣服。夏天的江里会有些小伙子在玩水,因为说游泳有些太正规了,他们就是在那里玩水。

然后土路的另一端呢是个养蚕厂,后来倒闭了。在丁二狗子的记忆里,那养蚕厂可是一直存在的,因为他记得长大他回老家祭拜时,总是要去摘厂子前面的桑葚吃,吃得满嘴的紫不伶仃。

丁二狗子的老爸,就是丁老头在家排第二,同时丁二狗子还有个亲姐姐叫丁萍,丁二狗子在家也排老二,所以为了贱养,他妈就叫他二狗子。估计一是为了保佑她儿子平安,二是拿他爸出出气。

丁二狗子的爷爷在市里水利局当行政专员,老爷子是村里少有的认识字的人,那一手毛笔字写的尤其漂亮。每逢过年,老爷子家的对联帖子都是老爷子亲自提笔来写,他的儿孙们便围在边上或看着,或帮忙拿红纸,或倒墨水。

据说老爷子在国民党时期还是什么军阀的老师,对此,丁二狗子很是尊敬。但是丁妈却总是嘀咕道说老爷子当了这么大的官,却不知道为他儿子谋个职位。当然后来在老爷子走之前,他把自己的职位内退给了丁二狗子的二叔丁华明。因为丁妈觉得二叔学历高,有本事,他继承实至名归,所以慢慢地便不提这事了。

丁二狗子的出生对丁家来说算是个大事,因为他是丁家第一个男丁。他前面有四个堂姐,一个亲姐,生了丁二狗子总算让丁妈有些扬眉吐气。前面的四个堂姐都是丁二狗子大伯丁金福的女儿,最大的堂姐丁力大丁二狗子十岁,最小的堂姐丁冰大丁二狗子四岁。丁大伯在镇上的中学教数学,丁大娘则是镇医院的护士,他俩在镇里盖了个二层小楼,让亲戚们羡慕不已。但是不能给丁家填个男丁总成为他们的缺憾。

丁二狗子的外婆家在优良村,离镇政府四里的路,离镇医院二里路。而丁二狗子的老家离镇政府则有二十里路,这经常成了丁妈絮叨丁爸的内容之一。“看看黄竹坞,离镇医院这么远,生个病要走去镇医院看一次,人还没到镇医院病就好了。看看优良村,去哪都方便。”丁妈时常调侃黄竹坞的不便,同时炫耀一下自己的老家优良村。

丁二狗子出生时,他三叔丁华光在河北石家庄当兵。在丁二狗子三岁时,他三叔过年时回家说他们那里有个部队修理厂需要人手,丁爸就联系了一下,借调到那里帮忙。过了几个月后,丁妈也带着丁二狗子和他姐过去了。对这次旅途,丁妈可喜欢了。

丁妈说在去石家庄的绿皮火车上,她的鼻子就开始慢慢的通畅了,到了石家庄后,由鼻炎引起的头疼竟然消失了。她说火车上丁二狗子馋乘客的烧鸡,那时乘客可好了,拔了个鸡腿就给丁二狗子,丁二狗子吃得可开心了,一点都没给他姐和他妈留。

在石家庄,丁妈由于鼻子不再难受,心情好了很多。一南一北两个地方,天气自是不同。丁妈说她可喜欢北方的天气了,天晴干燥,开阔的平原一望无垠,看着心情就好。她在部队帮战士们晒被子,洗衣服,同时也买菜做饭之类的,忙碌的竟没把这地当成外地。她说二狗子适合在北方呆着,在石家庄的一年,二狗子明显胖了许多,皮肤白了,身体也健康了,见人就笑呵呵的。丁二狗子猜是丁妈把自己的感受套到了他身上,因为丁二狗子压根就记不得那时的事情了。

但是一年后,丁姐要上学了。丁妈又只好拖家带口的坐火车回到南方的黄竹坞。火车上她说丁二狗子不知怎的就感冒了,回到家就一直没好,高烧烧了半个月,把养的白白胖胖的身体一下又给烧的像根芦柴棒。丁妈把丁爸叫了回来,在镇医院,丁妈让丁爸无论如何都得把家搬到镇上,因为老家离镇医院太远了,丁二狗子一生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丁爸摸着丁二狗子的头,默默的答应了。

然后丁爸便辞去了石家庄修理厂的工作,坐着火车回到了镇子农机站修理厂。巧的是,原厂长过几个月便退休了,丁爸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修理厂厂长。他把丁妈,二狗子和他姐丁萍从黄竹坞接了过来。暂时住在农机站门口的二层小楼的油库上面,两间屋子也就四十平米。他和他姐睡一间,丁爸和丁妈睡一间。他们的厨房在百米远处的修理厂门口,也就十平米大小。虽然简陋,丁妈嘟嘟囔囔还是接受了。

丁二狗子一家搬到农机站后,丁妈去医院便方便了很多。当然时不时也能方便地回趟她自己的老家,也就是丁二狗子的外婆家。

丁二狗子的外婆家在优良村,丁二狗子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他妈姓王,但他舅却姓林。每当他问他妈这问题时,他妈总敷衍道因为外公姓林,丁二狗子问为什么她却姓王,他妈说姓王霸气,像老虎一样。

丁二狗子的外婆家跟丁二狗子的老家很像,也是个土坯二层楼,每层一百平米,大概五,六个房间,正门外有片水泥铺的大院子,院子差不多也有一百平米。正门和院子中间有道沟,用来排雨水。正门是个很高的木头门,要进正门必须迈过个高门槛,丁二狗子记得外婆家的门槛特别高,大概高个三四十厘米,他小时候要使命爬才能爬过去。门槛的角落有个二十厘米左右大小的洞,鸡鸡鸭鸭猫猫狗狗便从洞里走进走出。

丁二狗子的外婆对丁二狗子可好了,好的就像朋友一样。他俩经常一起去放牛,一起去拔菜,在天晴时还一起坐在院子里往外看,看那绿油油的稻田,看稻田里喷药的老农,看干完活回家吃饭的邻居和狗。在老家湿漉漉的环境里,两人经常弄得满脚的湿泥巴,但是他外婆只是对着丁二狗子嘿嘿地笑。在丁二狗子的记忆中,他外婆经常打骂丁妈,却从未打过丁二狗子,骂都很少骂。他妈说是因为他俩都属猴,所以两个猴子容易聚在一起称霸王。

丁二狗子外婆家临着马路,但是却隐蔽的很好,要进去需要拐个弯。丁爸以前经常对丁二狗子的舅舅说让他除去那些遮挡的树木,这样就可以开辟出条道,车可直接从马路开到家。“要不是我技术好,车就只能停在路上了。”丁爸这话说了很多很多年,车停在院子里也很多很多年。可是那些围着外婆家的树木还在坚挺着。

很多小时候在黄竹坞老家的事情丁二狗子都不大记得了,都是大了他妈跟他说的。比如说他好打架,把黄竹坞的小伙伴“成盐”脑袋上敲了个包之类的,他妈说的绘声绘色,但丁二狗子本身很少有印象。让丁二狗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在那个阴郁秋天的下午。

那个下午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又没下雨。四岁大的丁二狗子坐在阳台的水泥扶手上,看着下面紧挨着农机站的石子路。石子路上没什么车,但是却人来人往讨价还价,路两旁站着的有卖菜的老太太,有卖鱼的老大爷,卖鸡的大婶,也有买东西的叔叔阿姨,有的牵着半大小子来来往往。时不时还有黄狗在中间串来串去,有的狸花猫在角落里猫着,又突然跑到其他角落躲起来。

突然一阵锣鼓声响,几个身着古怪的人在阳台下清了个场子出来,那些人大都中老年纪,戴个黑布围成的帽子,身穿件灰色或蓝色的大褂,褂子的下摆沾上了密密麻麻的泥点,脚上的布鞋也湿哒哒的。里面有个特别显眼的年轻人,他身穿西装,身材高挑,脚穿皮鞋,尽管皮鞋上沾满了泥点,但是整个人特别精神。其中一个老人拎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竹篓子走近那年轻人,只见年轻人掀开黑布,伸手从竹篓子里面拿出了一条约二尺长的蛇,他的手直接捏着蛇头七寸处,但见蛇头呈尖尖三角形,吐着细长的信子,蛇口尖尖的牙齿沾着令人胆寒的唾沫。周围的群众一见这尖头蛇,“哇”的一声往后退了一两米。年轻人笑了笑,也不说话,张大了他的嘴巴,伸出了舌头,鲜红鲜红的。他指了指那蛇的牙齿,又指了指他自己的舌头,大伙还没弄清楚他要做什么时,他便一把把蛇头放在他的牙齿上,然后让蛇的大门牙狠狠的咬了他的舌头一口。开始时他鲜红的舌头流了几滴血,紧接着鲜红的舌头慢慢变黑,那个年轻人赶紧把蛇扔回竹篓里,然后便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全身开始颤抖,额头开始冒汗,嘴开始吐白沫。丁二狗子瞎的要缩回阳台下不敢看了。突然有个穿大褂的老年人拿出了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了些白色的粉末。他往年轻人嘴里倒了些白色的粉末,一两分钟后,丁二狗子看见那个年轻人的黑色的舌头又明显的变红了。然后慢慢的年轻人爬了起来,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拿起边上老头递给他的水漱了漱口。最后把漱口水混着白色的粉末和血水全吐了出来,又张开嘴,指着他的鲜红的舌头,拿起那小瓶白色粉末,大声地说:“XXX五步蛇药,从此不怕五步蛇。”周围的群众看得被震惊的劈里啪啦地鼓掌,然后疯狂地往里拱,就想抢瓶蛇药以防万一被蛇咬。

丁二狗子也被惊呆了,在那时候他们那里,西服是很少见的,丁二狗子直到二十年后要工作了才买了套西服。还有就是大褂,丁二狗子记得只有他外婆那种老女人才会穿大褂的,可是那些戴着黑布帽子的中老年人都穿着大褂。还有就是那个年轻人的舌头,鲜红变成赤黑,然后又变回鲜红。还有就是那条尖头蛇,它可怕的信子和那沾满唾沫的长牙。还有那像砖石一样珍贵白色的粉末。丁二狗子觉得这一切就是魔法。

当天夜里,丁二狗子睡得很不踏实。梦里那件靓丽的西服和陈旧的大褂总是晃来晃去,那条尖头蛇突然串出来,吐着信子咬了二狗子,二狗子拼命地寻找那白色的药,可每次就要找到时,那西服和大褂又阻碍了二狗子的寻找。他找啊找啊,突然“啪”的一声,丁二狗子被打醒了。丁妈在旁边愤怒地教训道,“又出了一声汗,还掀被子,起来,换衣服。”丁二狗子才知道自己挨了老妈一巴掌。丁二狗子只好乖乖地自己换衣服然后又盖上被子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蓝天白云的好天气。丁二狗子不知怎的好像有意识了,他能开始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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