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一场雪,让天地同色,一片洁白,而在这片洁白之外,天地一片茫茫。
赵云的心中也如这眼前的天地,一片茫茫,千余的老弱怎么会在半夜的工夫就变成了贼匪?
一群黄口孺子怎么为贼?
无数苍头妪叟又怎么为匪?
赵云更想不明白,就是这群老弱妇幼,在贼匪口中为民,而到了官军口中,怎么就变成了贼匪呢?贼匪做主时,妇幼老弱尚有一口裹腹的热粥、有个避风的窝棚;而官军做主时,他们只能跪立于这冰天雪地,吞雪充饥。
该回去了,回去问问大兄,为什么会是这样?
“赵云……赵云兄弟留步……”
脑海中充斥着纷繁复杂思绪的赵云,让隐隐的叫喊声唤回现实,抬头前望,一片茫茫,扭身回顾,洁白的雪地上一溜蹄印向来时的路延伸而去,而在那蹄印的尽头,有几个黑点向自己快速移动而来。
怎么?要反悔,莫不是不信自己给出的说辞,以为自己也是一个贼匪,离开不得?
想到此处,赵云勒转马身,横枪于前,等待着黑点的靠近。
看到来人,赵云的浓眉微皱,想一想夜半时分高高扬起并死命挥下的双股剑,再想一想得知自己敢独自一人闯进匪窝时,此人由惊转喜的一张面皮,一丝厌恶不自觉的便从他的内心升起。
“赵云贤弟,终于赶上你了,为何不辞而别?”追得满头冒汗的刘大耳,人未到,声已至,满脸的忧急之色在见到赵云的一刻,略微敛去几分,代之而起的是几分亲热和语气中含有的一丝埋怨,随着他这番话语落地,他的人也已从马上翻下,一把攀住了赵云的马缰。
“刘兄,抱歉,朝廷大军已至,贼匪覆灭已在眼前,某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况且,某离家多日,家中大兄尚在病中,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赵云拎枪抱拳,给了眼前之人一个解释,只是,在说到贼匪覆灭几个字时,语气已然明显的有些索然之意。
刘大耳看见赵云拎枪抱拳行礼,微微一怔,随之,脸上的关切之意更甚,“唉,怪某大意,自见到云兄弟后,便觉一见如故,一夜兴奋,倒是忘记了大兄之事,云兄弟,莫不如兄弟在此小停几日,待大军凯旋,在下回军之时,兄随弟同往真定,接上大兄一点真定将养一段时日,正好,为兄在琢郡识得一位颇有名望的医家,也好让他为大兄彻底的诊治一番。”刘大耳的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真有点汝兄既吾兄之意。
听到名望医家几个字的瞬间,赵云心中微动,只是,古人言,“皮肤之亲,非以相告也;状貌之近,非以相殷也。”眼前之人,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如何对自己如此殷勤呢?话都没说几句,怎的就一见如故?赵云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戒心。既然名望医家在涿郡,自去细细寻访便可,这份莫名其妙的人情,还是不领的好。
“云谢刘兄美意,只是,云实在挂念大兄的紧,不敢迁延日久。况且,刘兄既来此灭贼,该当全力破之,云不敢烦刘兄分心,就此别过。”赵云惋拒了刘大耳的好意。
“云兄弟,破贼指日可待,现已埋锅造饭,全军饱食过后,皇甫将军将以昨日捕捉之千余贼匪为前驱,使得寨中之匪投鼠忌器,说不定匪寨一战可下,云兄弟何不暂缓一日?”看着眼前言行得体的赵云,相比较自己一个莽撞、一个倨傲的义弟,刘大耳揪着马缰的手又紧了几分,留人的心情也更加迫切,一不小心,吐露了皇甫嵩的攻寨计划。
贼匪?以为前驱?
一个个的字眼听在赵云的耳中,使得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此时的赵云想起了初至安平谷时看到的粥铺和窝棚,想起了老幼妇弱接过一碗碗粥食之刻的欢愉且高兴的情景,想起了谷中火起之刻,贼匪组织人力救护老弱的情形,想起了昨夜在风雪中官兵挥舞刀枪捉拿这些他们口中之贼匪时的情形,更想起了自己离开时,千余名老弱跪立雪地的情形,想到这里,赵云不敢再往下想这些老弱被刀枪弓矢逼着踏上战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说好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难道那千余百姓,不老?不幼?况且,但凡世家、勋贵能对他们伸出一丝援手让他们有一口吃食得以活命,他们又何必老幼相携走几十里山路摸进这荒山野岭来吃贼匪们的一口粥食呢?现在倒好,就因为这千多的百姓不愿意饿死,吃了贼匪的一口吃食便也成了贼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突兀的,赵云的脑子中回响起几个孩童传唱过的这几句童谣,懵懂之间,他似乎从这几句童谣中悟到些什么东西飘飘渺渺的在他的脑子中缠绕不休,这里也许就包含着一丝此刻跪立在雪地中千多老弱在民与匪之间转换不定的原因吧。
此时的赵云并不知道如果他眼中的那个贼匪假如在这里,会告诉他,这一切只因为两个字,阶级!而阶级的实质是一个集团无偿地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如果还用两个字代替,那就是剥削,无尽的剥削,而既得利益者为了进行更加贪婪无度的剥削,肯定会把对他们的贪婪有意见的人消灭,连根拔除,消灭的干干净净,以维护他们的统治和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