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广宗城下、漳水之中,到处都有自己的身影,也有阿翁、小弟、根叔、阿吉哥,黑牛、疙瘩等等许多人的身影,最后,这所有一切都在梦中消失,洁净的白色中浮现出一潭翻腾的泥浆,还有那随着泥浆晃动,上下起伏着的箭杆。
这不是梦,活着,我要活着,那支箭杆又一次刺痛了石头的心,让他清醒了过来。
“石头?石头……”
连声的呼唤再次传入石头的耳中,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入眼处是一张脸,又似乎是两张,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张脸上比另一张脸上,在眉心处多了一颗小小的黑痣。
严大严二,一根绳上的蚂蚱啊,自从几个人被抓,他们已经和自己拴在一根绳上好多个日夜了。
串在这根绳子上的蚂蚱本来是有十个的,从井陉出发,逃走了一个,变成了九个,在卢奴又加入了一个,再次变成了十个,只是现在,算上自己只剩下了八个,另外两个,已经变成了他脑海中的数字。
火堆上火苗闪耀,双腿传来一阵酥麻,痒的厉害,小时候有过冻伤经历的石头,心中清楚,双脚已然冻伤,耗尽力气的试了一下,还好,至少脚趾头还能动。
头顶的天气已经有些昏暗,该是入夜了。
“大严,扶我一下。”
石头向严大发出了求助,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来,扭头四顾,近地处白茫茫的一片把夜空照亮,星星点点的火堆处于其间。
自己围坐着的火堆上,吊着一只瓦罐,内里有热气冒出,看样子,水快开了。
石头努力的向火堆边靠了靠,他必须让自己尽快的恢复过来,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还有多长,但是,一定会比现在更艰难。
活下去,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到安平谷,活着见到阿翁,见到小弟……
自从姜丑知道井陉有粮,他的脑子便转个不停,回来之后的当天晚上,画在一块木板上的一辆独轮车的图纸就交到了卓三的手中,交待过一些尺寸之后,对卓三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矿谷中的建造暂时停止,全力打造这个宝贝。
没错,对于山地来说,独轮车就是宝贝。
后世那支无敌之师的后勤,就是靠着这个东西解决的,小小的独轮车可以无视地形,推赢了四个轮子,推跑了对手的四百万军队。
自己推一些粟粮回来,应该不成问题吧?
三四十辆独轮车停放在原来冶铁的洞穴中,洞穴口,一两百人忙碌个不停。
顶着寒风一溜烟小跑过来的姜丑,看着一辆辆的独轮车是满意之极的,推起一辆,在洞中溜了个弯,吱吱扎扎的声音响个不停,没办法,少了轴承,木头对着木头干磨,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放下独轮车,姜丑又绕车转了一圈,卓三做出来的东西是令自己满意的,抬头瞅瞅数量,出得洞来,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姜丑的眉头却皱在了一起。
“卓兄,这个速度不成啊,这都一天多的时间了,这么多人才做这几辆,太少了。”姜丑走到忙得满头大汗的卓三面前,叫停了他手中的工作。
“屯长,这已经很快了,大伙紧赶慢赶,可是一直没有停歇。”卓三抬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给他做了一下解释。
“不是,难道你在邯郸铁官坊时没有见过流水线作业吗?”姜丑看着许多工匠一个人制作一辆独轮车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啊,屯长,你说的那个流水线作业,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样的?”卓三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
难道是叫法不同?
“流水线作业很简单,比如做这独轮车,统一好尺寸,有人只负责砍木头,有人只负责做轮子,还有人只负责做轴,或者做车架,最后有人只负责组装即可。”姜丑用独轮车举例,把流水线作业的原理讲了一遍。
“啊,这样能成?我在铁官坊中从来没有见过,匠人们每一件东西都是从头到尾自己完成的。”卓三听完讲述,满脸吃惊。
“去吧,照我说的做,把各个部件都让专人负责,最后专人组装。”
姜丑打发走了卓三,胸中的怒火却在莫名的窜腾。
酸儒误国!
流水线做业,在大秦帝国之时便已经产生,强大的秦国,就是依靠此法,使得源源不断的武器甲胄等装备供应给他们的士卒,谁想到,这么好的方法几百年之后却失传了?
这些酸儒对于一本编年体的《春秋》能琢磨出一个花儿来,恨不得为了曾经的王侯将相们每天屙几泡屎、屙几次尿,都要琢磨个透彻。更甚者,就一本编年体史书,还分了什么左氏、公羊、谷梁等派,几方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何为?
因为这玩意儿能让他们著言立说,出人头地,研究那玩意儿,可上让他们站在士农工商之顶端,进而被帝王们赏识,高居庙堂。
而真正的、老祖宗发明的宝贝,如这流水线作业却无人问津,使其断了传承。
为何?
因为就算把这东西研究出一个花儿来,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匠头或者大匠。
匠人,只是王侯将相手中的工具和玩物,匠人永远不可能出人头地。
即得利益者,早早的便划定了阶层,士农工商。
做为匠人,连一个农夫的社会地位都不如,他们又研究、传承这些东西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