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道:“换成别人跟我谈条件,这会儿应该早就在山下趴着了。”
柳相没说话。
因为整个天王山脉上空浮现一座以道家铭文为锁链,牢牢封锁整座山脉的遮天大阵。
随着大阵运转,草木倾折,云海低垂,山根震动。
李秀娘的魂魄更是以匍匐之姿跪倒在地,被整座山岳大势压胜,不得不跪。
柳相勃然大怒,大雪坪上积雪纷纷升空,好似自地面落于天幕。
在他身后,一尊高如山岳的白蟒法相虚影顶天立地,与这座天王山脉形成山水对峙的局面,在这方寸之内为李秀娘撑起一片立锥之地。
白蟒虚影高过云霄,冷眼俯瞰那座小如芥子的山神祠庙。
陆鸢双手拄拐,微微叹息。
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
收拢那份压胜之势,山野恢复清明,陆鸢看了眼柳相,再看了眼李秀娘,“我会为赵家树额外添补一份机缘馈赠,我之前欠你的人情算是两清了。”
是那份破例让刘钺进入学塾的人情。
柳相也跟着收起法相,算是默认。
李秀娘如释重负,最后一块悬在心底的大石总算落地。
陆鸢挥动袖口,身上那些山野白云图好似活物一般随风舞动。
李秀娘好似被冥冥之中的大道规矩敕令,生魂愈发飘渺虚无。
“去吧,人有人道,鬼有鬼路,莫要在人间停留,否则天理难容。”
彻底消散前,年轻妇人对着那尊山岳神祇答谢道:“多谢山神成全。”
紧接着笑容灿烂,对柳相道:“柳先生,谢谢你。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劳烦先生日后多多照拂家树一二,他还这么小,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才那么大点的孩子,早些年没了父亲,现在连她这个做娘亲的也走了,往后的人生道路,只能靠孩子一个人跌跌撞撞。
这次,柳相没再阻止,轻轻合拢黑伞,缓缓点头。
李秀娘笑着与柳相挥手作别。
点点残烟弥留之际,柳相模模糊糊又听到了那女子的言语。
“愿柳先生,真正如意。”
陆鸢答应给予赵家树的馈赠,可能是一本心法秘籍,可能是一件受益良多的灵物,也可能是一份玄之又玄的日后福缘。
陆鸢没有明说,柳相也没多问。
大山的规矩不容破坏,为此,柳相也付出了一份人情的代价。
柳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下山路上,黑伞之下,就真的只有柳相一人独行。
柳相脚步缓慢,视线游曳于极远处,好似在思索某些事情。
下山之前,陆鸢已经与他挑明了某些真相。
昨夜,那紫衣妇人在学塾外徘徊许久却不敢敲响门扉。
柳相那时就站在门后。
可惜最后,董璇玑还是选择了自作聪明。
“看来,两方势力为了赵家树还真是不遗余力,一个琉璃道胎,值得这么多人寻死吗?”
黑伞之下男人的眼眸愈发冰冷。
得知真正内幕后,李秀娘的死就被赋予了另外一层含义。
修道之人,幽居修行,心念一起,杂草丛生。
为此,大庆那边不惜涉险也要斩断某些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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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那天夜里。
作为外乡人的董璇玑走入葬礼,在所有人离开后单独找到赵家树。
一个出自仙家宗门的妇人,一个来自穷苦山野的孩子。
董璇玑与之说了一件事情。
深夜时分。
为娘亲准备好饭菜后的赵家树竟是违反千百年的老规矩,独自走出院门,流着泪水,大步奔跑在村中黄泥道路上。
董璇玑看着孩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荆黎家的院门被随之敲响。
待少年开门后。
赵家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急切且慌张道:“荆黎,刘钺是坏人,是他杀了我娘亲,什么真相全是假的,假的!”
孩子装若癫狂,竭力嘶吼,提及某个名字时,眼神当中充满仇恨。
荆黎神色凝重,他知道,赵家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胡说。
环顾四周黑夜。
少年将孩子拽入屋内,小声道:“慢慢讲,说清楚些。”
赵家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尽力压抑住心中激荡情绪,稚嫩嗓音开始娓娓道来。
那场被人有意无意遮蔽动静儿的双方厮杀,身为凡夫俗子的村里人都没法亲眼所见,唯有事后的凌乱的战场痕迹无法抹除。
也是通过紫衣妇人之口,赵家树才得知具体内幕。
“那些外乡人都是坏人,他们的目的都是我,娘亲的死,也是为了让我斩断尘缘好安稳修行。荆黎,我不想成为什么仙人,我就想好好陪着娘亲长大,他们为什么这么狠毒呢......”
孩子流着泪,哽咽着说完全部事情经过。
大庆那边,以牺牲一位天子阁死士为代价,逼苏邑不得不出手应对,再以命换一剑,加上有人瞒天过海遮蔽天机,改变了那一剑原有的轨迹,这才让所有事情看上去合乎情理,将杀人的罪名彻底戴在补天教的头上。
这份算计期初很成功,连柳相,薛全,乃至苏邑自己都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如果没有臧符峰陆鸢的云海镜面的话,这件事情已经可以盖棺论定。
琉璃道体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不光补天教想要将其带走,大庆这边一样不会放过。
但二者的方式截然不同。
有陆鸢坐镇,补天教二人只得是顺其自然,最终按照给出的价格来买卖交易。
大庆不太一样,或者说天王山脉本就该属于大庆,自家国土之内,行事起来无所顾忌。
李秀娘的死,明面上是场意外,被剑气波及所致,可实际上,就是大庆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骗局罢了。
赵家树的天资根骨极好,若是能将最后一点红尘牵连斩断安稳修行的话,未来一尊陆地神仙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能不能最终得到赵家树,大庆那边作为表率的刘钺自有打算。
最关键的,还要让孩子一生蒙在鼓里,不能因为阴暗的真相让赵家树对大庆有所敌意。所以,刘钺的算计,加上那位宫槐的蒙蔽天机就成了这一步的关键所在。
听完事情经过后,荆黎只觉得头皮发麻。
同时,在他心底,对于山上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
少年一把按住孩子的脑袋道:“家树,记住,今晚的言语只能你我二人知道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听到没?”
赵家树抹去脸上泪水,通红双眼看向少年。
荆黎解释道:“老村长他们再怎么年长依旧只是凡人,对于这件事情不会有半点帮助。况且他们的目标是你,一旦知晓你得知真相后,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咱们最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放心,我不会让婶婶白死的。”
好不容易安慰好孩子,荆黎便让他先在自己这住下。
这些天里,赵家树情绪起伏太大,加上年纪又小,身子骨早就扛不住了,刚沾上床便缓缓睡去。
荆黎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孩子,有些心疼。
可以说,赵家树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屋内灯火摇曳,暗淡微光映照在孩子,以前那个天真无邪,喜欢到处瞎逛荡的孩子,现在神色憔悴,眼眶微肿,惹人心疼。
寂静黑夜里。
荆黎走出屋子,沐浴在星光中。
他这一生大体来说是不幸的,不过以前有娘亲在,总归还是保持着对生活的希望。
现在,他也再朝着以前向往的日子努力着。
不过,有些恩,总得还的。
李婶不明不白的走,留下赵家树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讨个公道这种事情,好像只有自己适合。
少年视线由近及远,最终停留在院内那颗桃树顶端。
那里,停留着一头漆黑生灵。
一双金色眼眸熠熠生辉。
荆黎喃喃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黑纹金雕歪了歪脑袋,看向少年,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