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麾将府庭院,活人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一地的鲜血……
一个瘦小的身子颤颤巍巍从拐角爬了出来,她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严度和皓华他们的尸身似乎还在冒着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令夏钦文几度作呕。不过她心中却有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她活下来了,作为唯一的幸存者。
正是因为她的背叛倒戈改变了一切,太子不知又被人带去了哪里?若是翊炀大人知道这一切非得扒掉我几层皮,夏钦文壮着胆子仔细检查严度等人是否已经死透了。
没关系……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翊炀大人不会知道是我背叛了他……
“救我……”
尸体堆里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夏钦文定睛一看,严度手下一个面熟的死士,那人朝钦文伸出一条血淋淋的胳膊。
“救命……”
夏钦文吓了一大跳,不过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捡起地上的匕首,闭起眼睛,咬着牙,朝那没死透的死士身上补了数刀。
“太好了……太好了……死光了……所有人都死光了……没人会知道是我搞的鬼。”
夏钦文仍在后怕,惊魂未定。她忙用手沾上满地的鲜血泥尘抹在脸上身上,又故意撕破衣服,扯乱头发,一副大战后的狼狈之态。
钦文咬咬牙,锋利的刀尖划破皮肉。
望着汩汩鲜血流淌,夏钦文反倒安心了不少。
“对……就是这样……惟有这样……才能回去赴命……才能继续得到翊炀大人的信任……才可以留在他身边……”
永安宫静得出奇,与外界厮杀声全然不同。
宫殿中的宫人们全部跑光了,侍卫们也早成了一具具尸体,偌大的永安宫惟一的活物就是半个身子动弹不得的皇帝。
“皓炎大人,王爷只身一人进去,不会有事吧!”草丛中的死士有些担忧。
“放心!父亲武艺超群,对付一个半瘫之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皓炎很是不屑一顾。
“可……咱们为何在外头埋伏上千弓箭手?”
皓炎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我听前方有人来禀,李翊炀并未按照计划在宫墙外镇守,也就是说现在下落不明。”
死士一头雾水:“这和我们潜伏在此处有何关系?”
皓炎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死士的脸颊,“你跟了我爹这么久,还这么蠢,如今大局已定,父亲卧榻之下岂能容下手握七万兵权的危险人物,旦凡李翊炀出现,哼哼……绝不能让他活过今天!”
死士立刻会意,“原来王爷是这个意思,皓炎大人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量他李翊炀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此劫了。”
皓炎这一招也是铤而走险,假传父亲的吩咐埋伏在永安宫外伏击李翊炀,今日若不趁乱将其诛杀,日后再想除掉他就难如登天了。
先斩后奏,就算被父亲责难处罚,也管不得那许多了,何况皓华自恃他这个嫡长子杀死一个野种,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皓炎大人!皓炎大人!我们几个兄弟奉命去御书房取传国玉玺,可玉玺早就被御史大夫夺去藏了起来,曹大人这会儿嚷着要见王爷。”一行士兵上前来禀。
皓炎冷声道:“哼!曹雷这颗墙头草,乔氏王朝日落西山,又要来认新主子了,他倒是有先见之明,见这势头不对,先藏玉玺保命,真是狡猾。”
皓炎与一行人炫耀着他的超凡远见,可他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皇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危机混乱关头。
血脚印……
混杂着泥尘沙土的血脚印从永安宫外一路蔓延,最终落到德辉帝病榻前。
“你来了。”
德辉帝闭着眼睛,仅仅只说了三个字,没有愤怒,没有悲怆,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一个被宣告死刑的人静静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二十六年。
李千啸等了这一刻整整二十六年了,睡梦中无数次构勒出逼宫这日的场景,乔启是如何跪在地上向他乞求,讨饶,惭愧这么多年对他的冷遇不公,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乔启竟是如此平静无波,甚至都不屑于看他一眼,而他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逼宫的狂喜。
偌大的宫殿,只有两人错落的呼吸声。
“你真的恨我啊,我早该明白的。”乔启仍旧闭着眼睛,像是梦呓,永安宫外的厮杀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恨?你怎知道我恨你,你怎么不指责我一直以来都觊觎皇位!”
乔启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李千啸的嘶吼:“初瑶……还活着吗?”
李千啸霎时面色铁青,破口大骂。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在想着那个贱妇!”
“那你呢?二十六年了,我看你还仍旧记挂着梁绮。”
“胡说八道!我早将她忘了!”李千啸额角青筋暴起,双眼泛红。
“是吗?”乔启惨淡一笑,“二十六年前,我帮着老三从你府上带走梁绮,你受不了三个至亲之人同时背叛,怀恨于心,性情大变,是那时起了反心的吧?”
“是!”李千啸一双瞪得如铜铃似的眼睛上布满血丝。
“我早该想到的,你的奢靡淫逸只是一种伪装,你从我这儿要的钱都拿去外城养兵了吧?”乔启竟是苦笑一声。
“哼!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了。”
“你还是你,一点儿都没改变。”
“我是没变,变的人是你!自我助你称帝以来,你是怎样翻脸不认人的,虎符是我为你抢来的,可转眼你将天下兵马大权给了老四!当初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可你当了皇帝后,只将我当个普通大臣!最可恨的是你算计我,就在我去外头拼死拼活平定战乱时,你联合老三把我的女人偷走!”
乔启仰躺在病榻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皇城中偏僻的一间昏暗柴房,五十多个武士隐于暗处,静静把守这一隅之地。
御史大夫曹雷额角爬满汗珠,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曹大人,你歇回儿吧。”
“我说建威大将军,你现在是不急了,早早就站好队,可我不一样,我是前朝大臣,李千啸未必会留我性命。”
李翊炀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你都把玉玺藏起来了,现在任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曹雷几乎叫了起来,“现在是不会,不过我怕李千啸对我秋后算账!”
李翊炀抿嘴一笑,“放心,只要你乖乖将玉玺送给王爷,表明归顺之心,王爷不会为难你的。”
“切!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能保证李千啸怎么想的?我到时落了难,谁来保我平安?”
“我来保曹大人性命无虞便是。”
“呦!建威大将军好大的口气。”曹雷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李千啸现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天过后,李千啸便是皇帝了,你至多不过是开国元勋罢了。”
李翊炀一手支颐,故意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我李翊炀既是王爷的私生子,又为逼宫出过力,这明日过后算开国功臣还是皇子?这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此言一出
曹雷惊得眼珠子差点滚到地上。
“你……你居然是李千啸的儿子!”曹雷脑子飞速运转。
如今宫里血流成河,四处都是李千啸养在城外的野兵,而李翊炀却能自由出入,一幅主人姿态,而且李千啸早年风流成性,这两人是父子也极有可能,更重要的是李翊炀应当不会胡乱说父子关系。
黑暗中突然腾起希望火光。
“哈哈哈,就说嘛,虎父无犬子,令尊大人如此英雄,儿子也自然是人中龙凤。啊!呸呸呸!”曹雷又扇了自己几个嘴巴,“我的意思是啊!殿下如此年轻就战功卓越,一定得陛下赏识欢喜。”
李翊炀大概用了几瞬才消化了曹雷话中含义,反应过来时翊炀差点恶心吐了,现在德辉帝生死未卜,曹雷就已经开始作低俯小,急吼吼来抱自己大腿,为了活命,别说是气节,连最基本的节操都不要了,不过像曹雷之流,比比皆是。
翊炀忽地心里犯恶心,面上表情却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嘿嘿,曹大人过誉了,我这次来其实也是承了父亲的意思,来探大人口风,既然大人有意归顺,那最好不过。”
曹雷大喜过望,连连同翊炀套近乎。
翊炀按捺住心头恶心,笑道:“曹大人,当务之急是随我去父亲那里表效忠之意,其他的事都好说。”
“有殿下作保,我曹某还担心些什么?”说着就拉着翊炀,十分雀跃地朝外边走去。
永安宫,东裕王的吼声,几近撕裂人的耳膜。
一桩桩,一件件控诉着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不公,像是一部长长的血泪史,而德辉帝闭着眼睛,根本不屑于看他,没有哭泣,没有愤怒,一点也没有死到临头的恐惧。
“乔启,你他娘的给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李千啸俯下身去揪住病榻上半瘫之人。
“乔启,你现在恨我吧!现在是不是想砍死我!你的皇后、你的皇子们都被我杀了,你国破家亡,是个亡国奴!”
德辉帝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颤微微伸出能动的那一只手来,将眼角的那滴泪沁入袖中。
“事到如今,就算恨你又如何?没有你,也许也不会有我乔启称帝的一天。确实有些事待你不厚道,但我已经尽可能补偿你,我问心无愧。”
“你……你到现在竟对我没有一丝忏悔。”
“我一直在忏悔,但不是对你。”德辉帝面色已开始发白,可是言语还是平静无波,“二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你陪着我杀进皇宫,我亲手杀死我大哥,血流东宫,连襁褓中的小侄女也没放过,现在……终于……报应来了,这大抵都是命数,现在唯一的欣慰就是去那边与我的妻儿团聚……”
“你做梦!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让你这么容易上路?”李千啸愤怒的脸扭曲起来,同样地乔启的脸也完全扭曲,却是因为极度痛苦,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我知道你的……狠毒,但我并不会给你……给你侮辱我的机会……”
李千啸暴跳如雷,“谁准你服毒的?你不准死!不准!我还没有折磨你!你不准死!听到没!”
纵然得到天下权威,李千啸也不能阻止死亡的脚步,眼看着复仇对象就要这样平静地离去,李千啸心里就像火烧一样焦急,急于抓住一切机会来击垮这个垂死之人。
李千啸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好的点子,他揪住乔启的头发,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们大昱的太子其实是个女人!”
乔启已是慢慢涣散的瞳子霎时间写满了惊愕,他拼命喘着气,一双手竟是颤微微地揪住李千啸的衣襟,“你……胡说……怎么可能……”
“哼!你还记得当初默初瑶给你生的是一对龙凤胎吧?你的乔瑾澜公主早年葬身火海,可一具烧焦女婴的尸体如何能确认身份?但能够女扮男装太子的人,除了同父同母的胞妹外,还能有谁?”
“瑾澜……朕的小公主没有死……”乔启喃喃自呓着,思绪似乎飘到十几年前,他第一次抱那个全身香软玉雪可爱的女婴……忽地头皮传来一阵剧痛,闯入眼中的是李千啸那双凶狠的眸子。
“那……朕的瑾渊……朕的皇儿在哪儿?”乔启脸上已是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哈哈哈!”李千啸放声大笑起来,“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你的好皇后啊?问她你的宝贝儿子乔瑾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你到黄泉路上去问她为何要偷梁换柱?哈哈!”
乔启脸色惨白,近乎全身都颤抖起来,呼吸异常急促,是濒死前的形貌,他用尽全身气力吐出最后一句话。“你如何知道这一切……”
李千啸知他就要毒发身亡,抓紧最后的时间也要让他痛苦,李千啸桀桀一笑,压低声音,在乔启耳畔道:“哼!我如何知道?那是因为你的瑾渊公主,你的女儿身子实在太诱人,皮肤实在太滑嫩,身姿实在太曼妙,哈哈哈!”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
当乔启明白李千啸话中之意时,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活人的气息,脸色灰白如纸,呼吸停滞片刻,眼中流露出极致的痛苦,随即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鼻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李千啸见乔启如斯,心中大为爽快,生怕来不及,连忙补刀道:“还记得梁绮给我生的儿子吗?十六年前逃走的儿子又回来找我了,他就是李翊炀,在你死后,乔瑾澜就会被关在笼子里当成玩物一点点被我儿子玩死。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别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你的女儿要继续活在世上替你赎罪!”
乔启张着嘴,满口鲜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神由最初的震惊到命运弄人的无奈,可最终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那就是希望,像是黑暗中的烛光给了他唯一的幻觉。
那一夜,李翊炀跪在他病榻前,乔启观察过许多人的眼睛,他坚信李翊炀提及瑾澜时的那份痴情温柔是绝对装不出来的,而且李翊炀说的那些关于他和瑾澜的那些傻话,唤醒乔启年轻时对于情爱的幻想。
也是翊炀那一幅深陷情爱泥藻的傻样让乔启相信了他,决定颁布退位诏书。
生命最后关头,乔启仍旧把希望寄托在李翊炀身上,他相信李翊炀口口声声的爱情……
“李翊炀是李千啸的亲生儿子……那瑾澜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句话在乔启渐渐模糊的意识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对自己生出来的这个念想深信不疑。
意识开始唤散的同时,乔启的心境竟是有丝慰藉,他缓缓地阖上双目,永远永远阖上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