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辉帝二十四年,春。
李千啸推开卧室门,迎接阳光。
“二十四年,二十四年,乔启啊,乔启啊……你的统治结束了……”
东裕王猛地吸了一口气。他闻不到芬芳花香,只有那浓重的血腥。
一晃眼,仿佛回到了二十四年前,岁月峥嵘,意气风发。
“乔启,你成日叹什么气,以后大哥罩你!”
“大哥,咱们手上可没有多少兵权……起事根本没胜算。”
“怕啥?大哥杀进东宫把青铜虎符抢过来。”
乔启只当李千啸随口一说,直到那天,血流成河,断肢在空中飞舞,硝烟弥漫整座皇城。
李千啸浑身血污将那沾满鲜血的东西交给乔启,只说了两个字:“拿好。”
转身浴血与皇家禁军厮杀。
乔启望着手中的青铜虎符,眼里满是感动,这本是应当铭记一辈子的情谊,怎奈乔启很快忘却了。
授封大典那天,乔启一袭明皇色龙袍接受众人的朝拜,开启了新的纪元。
李千啸封东裕王赐丹书铁券,吴鸿飞封骠骑大将军持半块青铜虎符,余众皆论功行赏……
李千啸只心里嘀咕了一下。
“凭什么把控制兵权的虎符给老四,不给我……那还是我抢来的。”
不过兄弟情义大过天,年少时的李千啸也没多在乎这个。
授封大典接近尾声时,乔启对着太和殿大门露出一个送别的微笑。
待李千啸回首而望时,只见得老三渐行渐远的背影,老三一边朝前走去,一边向他们挥手道别。
“唉!世上还真有老三这种傻子,帮兄弟登上帝位后,什么赏赐都不要,两袖清风,仗剑走天涯。”
既然兄弟几个怎么留他在邺方都留不住,就由他江湖逍遥去吧。”
最初几个月,东裕王仍同皇帝称兄道弟,东裕王府也是权倾一时,可时间愈久,大抵是默初瑶那贱妇离间,亦或乔启疑心病作祟,两人关系起了些微妙变化。
一个又一个曾经一起得天下的异姓王相继收回权利,削弱势力,东裕王也心有余悸,不过回回与老四说起心中顾虑,老四都一幅坚决相信皇帝二哥的态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二人的心似乎也因一种叫做“君臣”的东西越走越远,东裕王不再按着皇帝的肩膀叫他老二,回回见了面也是同旁人一样,三叩九拜的行大礼,皇帝也欣然受下,东裕王没有多言,心里却有些芥蒂。
在他眼里,乔启仍旧是那个曾经扯住他胳膊,一副没主见的样子,只知道找他问对策的二弟。而他也是为了这份兄弟情,杀了多少人,打过多少仗?多少次身处险境才带着那个不起眼的郡王杀进皇宫,夺下帝位的。论功劳,这天下也理当有他的一半才对,可乔启变了,一登上帝位便翻脸不认人,不但将半块青铜虎符授予老四不说,还对我就像普通大臣一样。
他怎可以将我同蝇营狗苟之辈一视同仁?
这天下可以说是我为他拼杀下来的!是我冲进东宫弄死太子一家!是我夺得虎符,调得兵权!这大昱江山本就是靠抢的,能人居之,如果没有我,乔启又算得了什么?估计现在还在封地啃土!”
这种想法一旦腾起,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在一个夜晚,东裕王爆发了。
那夜,东裕王没带刀,却徒手打死了拦住他去路的十几名侍卫,大内高手蜂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
“乔启,你给我滚出来!东裕王大吼。
“放他进来!”皇帝的命令掷地有声,“你们都到外面候着,让东裕王进来。”
偌大的永安宫,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乔启!你个混蛋!”李千啸提起内力,飞了过来,揪住他的衣襟。
“李千啸,注意你的言行!你这样以下犯上,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呸!乔启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吧!”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老三曾经帮过我不少,从不要求什么赏赐,只求了朕一回。”
“哈哈哈!”东裕王红着眼睛狂笑,“张峰那小子帮过你……那我为你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居然把我派去属国平定叛乱后,就联合老三把我的女人偷走了,你们当我是什么?傻子吗?”
“不就一个女人吗?值得你这样吼我吗?”德辉帝也是情绪激动,连自称都忘了,仿佛回到当初他还是一个不起眼郡王的时候。
“你说得倒轻巧,你怎么不选一个后宫妃子送给老三?”
德辉帝默不作声了,他知道这不仅是一个女人的问题,事关男人尊严,东裕王在前线为大昱为他浴血杀场,而他却暗中搞动作,东裕王同时面对女人和两个好兄弟的被叛,怎么可能不愤怒?
德辉帝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曾暗中打探过,他得知东裕王对那女人很是宠幸,几乎夜夜宿在她房里,恐怕不肯让出来,所以一度劝老三,只是老三对他说得一些话实在让他动容。
“皇上!我和绮儿自幼相识,已是私定终身,她亦说非我不嫁,此番我回老家却没找到她,多方打听,才知道绮儿已被大哥夺了去。”
“可朕听说东裕王对梁绮很是宠幸,而且好像她还怀有身孕……”
“皇上,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绮儿在东裕王府过得不开心,我想带她走。”
“这样不合伦理吧,老三,不如朕赏赐其他宝物女人给你吧。”
张峰摇了摇头,跪倒在皇帝面前。
“张峰只求与心上人厮守,求陛下帮我。”
皇帝经不住老三的软磨硬泡,终于接下了这里外不是人的活。
“我张峰做出这种事,有愧于兄弟情义,再也无颜面对大哥,待我同绮儿离开王府后,便走得远远的,绝不踏入邺方半步。”
老三的话仍在耳畔回想,眼前却只剩下东裕王一张充满暴戾的脸。
“千啸,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朕故意以平定叛乱为由支开你,也是朕派人帮着老三行动的,千啸你要什么赏赐作为补偿,朕都可以……”
“我呸!”东裕王直接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德辉帝暴怒,“你别给脸不要脸,梁绮不愿意跟着你,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吗?梁绮与张峰早已私定终身,两情相悦,你呢?你就在路上撞见梁绮,见色起义,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掳进王府,你才是对不起老三!”
“放屁!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满口胡言!梁绮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她还给我生了儿子,我儿子现在还被我扔在地上哇哇地哭,一口奶都喝不上,也没娘管他。”
德辉帝有些不忍,“是朕对不起小世子,这样吧,朕把小世子接到宫里来养,以皇子之礼待之。
“我就是把我儿子扔在大街上饿死,也不给别人养!”
“那好,朕等小世子长大后给他指一门皇亲,朕甚至可以把最疼爱的瑾澜公主许给他,让世子做朕的乘龙快婿,做大昱的驸马,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稀罕!”东裕王愤怒:“什么叫做我对不起老三,我自八岁那年就看上梁绮,别说我不晓得梁绮的未婚夫是老三,就是知道我也照抢不误!”
“你个土匪!”皇帝破口大骂,“你走在路上看见美人就要抢来,现在是太平盛世,请你把当初当土匪头子的臭毛病改改,朕真是瞧不上你一身土匪气息。”
此言一出,像是点燃爆竹的导火线。
“乔启!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东裕王怒不可遏地大吼,“我土匪?虎符?兵权?帝位?哪样不是我这个土匪为你抢过来的,现在好了,你看不上我这个土匪了?你早干嘛去啦!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封地吃土!”
德辉帝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就算你立过大功又如何?现在你是臣,朕是君,你再胆敢对朕出言不逊,朕就能诛你九族,要你的命!”
东裕王眼角似乎有银光闪动。
“好……好你个乔启,今日竟对我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好啊!好啊!只怪我当初被屎糊了眼才为你付出那么多……”
东裕王眸中突然一片冰冷。
“我李千啸就在这里,项上人头等你来取,你来啊!”
德辉帝也自觉失言。他望着东裕王这般神情,心中开始后悔。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可是他如今已是九五至尊,断不能像从前一样晃着东裕王胳膊,跳到他背上说一句,“大哥,我那都是胡话,你就原谅我吧。”
如今的德辉帝只能冷着一张脸,“你出去!朕现在不想见你!”说完就负手背过身去。
东裕王苦笑:“好……好……我李千啸就在王府里等着陛下灭我李氏满门。”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德辉帝立刻回首,伸出胳膊,可他很快失去了挽留的背影。
就在那之后,东裕王府没有遇到任何灾祸,东裕王并未因此心生感激,仍旧心胸狭隘,固执地恨着他,他不知道,此刻德辉帝硬生生压下一书案弹劾中伤东裕王的奏折。众所周之,那天东裕王是如何气急败坏地冲进永安宫的。
所幸言官们不知道永安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否则德辉帝怕是保不住李氏一脉了。
德辉帝看着准备给东裕王作为补偿的一箱箱财宝,如何也找不到理由送出去,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主动和解。
僵局足足维持了一个月,直到一封奏疏上达天厅。
德辉帝阅毕,龙心甚悦。
东裕王的奏疏上表明希望皇帝能用九个美人和金银财宝来弥补他的亏损。
德辉帝本也是此意,立刻派人将几大箱财宝送去东裕王府,希望借此悉事宁人。可没过多久,东裕王主动交出手上兵权,德辉帝哑然,他知道东裕王仍是心有芥蒂,可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枉然。
东裕王自那次后开始一日日沉迷酒色,德辉帝知他受了打击,好好的一个人物就颓废成这样,更是心有愧疚,可他不知道那时东裕王已在城外的别院开始偷偷培养死士。
此时此刻,东裕王抬头望向天空,一片湛蓝。
“哼!乔启啊!我等了二十四年,明天终于要与你作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