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皇后整张脸因剧烈的惊恐而扭曲,虽然阿鸢尚未作出选择,但皇后此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奋斗了整整十八年的成果,将于今日毁于一旦,她拼命摆脱开甘若的束缚,奔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皇儿你快说!快说!你会和李翊炀断得干净!说你会很快娶妃生子,说啊!”
阿鸢不住在心中苦笑,“娶妃生子?我一届女子如何娶妃生子?”
“父皇让翊炀镇守边关,若我今后再也不得与他相见,那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阿鸢想起那日与瑾渊的谈话,她明白的,皇兄不想看到她的痛苦,皇兄也希望她能够幸福,她已是为母后,为瑾渊活了十七年,如今她只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对不起了,瑾渊。对不起了,母后……”阿鸢缓缓阖上双目,两行热泪滚过脸颊,却已是做出决择。
“儿臣方才已经说过了……”阿鸢的声音虚弱却异常的坚定,“我和翊炀已经分不开了。”
角落的甘若心中狂喜,“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太子!你在胡说什么?”皇后的声音都要滴出血了。
“哈哈哈……”德辉帝大笑,心肺都在颤抖,凄凉至极,“好……好……这就是朕辛辛苦苦培养的好皇儿啊……”
默初瑶气极攻心,上来直接按着阿鸢的头,“快给你父皇认错磕头,说你后悔了!快呀!”
阿鸢紧咬着唇,恭恭敬敬给皇帝、皇后磕了个头。
“儿臣不孝,有负父皇母后的期许,只是要儿臣为了王储之位放弃此生挚爱,绝不可能!翊炀就是儿臣的性命,儿臣根本离不开他。”
“闭嘴!默初瑶尖叫着狠狠扇了阿鸢一个耳光,她再也不指望阿鸢说出一句取悦圣心的话来,她流着泪匍匐到皇帝脚边哀哀哭泣。
“皇儿现在的头脑不清楚,皇上非要逼着皇儿立刻作出决择吗?让皇儿考虑两天吧,求陛下让皇儿再考虑两天吧……”
“不必考虑了。”阿鸢实在太累了,她想就让这一切纷争在今天结束吧,她只想和翊炀永远在一起,远离朝堂,远离这一切。“儿臣想得很清楚,为了翊炀,儿臣什么都可以放弃,求父皇成全!”
默初瑶只觉得有人在拿刀子剜她的心脏,德辉帝已由盛怒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好啊!你这番话情真意切,很是深情,爱情郎不爱江山,好!朕成全你!即日起朕会颁布废储诏书,诏告天下,你的封地朕都为你想好了,珧州,过几天你就迁到自己封地上去吧。”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阿鸢这样想着缓缓吐出久久积压在胸口的那团乌云,只是这口气一松,阿鸢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苍白嘴唇微微嗫嚅,一个头重重叩下。
“谢父皇成全。”
“太子终于被废了!”藏匿在阴影中的乔甘若激动得浑身轻颤,他仰起头望着头顶黑洞般高耸的屋顶,他想也许是外祖父的灵魂也在这儿看着这一切,“恶人终于得到了报应!”乔甘若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当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到乔甘若这些小动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后身上。
皇后已然哭得悲痛欲绝,“陛下!您当真不要皇儿了……您好狠心……”
“初瑶,不是朕无情,你看看这个小畜生从进永安宫到现在所说的话,有一句为你考虑的吗?有半句是替大昱着想的吗?他如今满脑子满脑子都是那个李翊炀。他今日就算是为了个男宠弄成这样,朕也不想去管,可他偏偏要李翊炀,那个在战场上统率上万雄师的李翊炀!”
“翊炀怎么了?”阿鸢忍不住要为翊炀辨白,“他有什么不好?他为大昱立下功勋,父皇这么快就忘了?”
“正是因为如此!”德辉帝吼道:“作为一个男人,哪有不贪恋权势的?尤其是像李翊炀这样的,年纪轻轻就爬上一品将军的位置。骨子里就刻着野心和征服欲,现在看着是忠心老实,保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不是的!不是的!”阿鸢拼命摇头,翊炀不是爱慕权力的人,他从来到邺方的第一天起,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有我而已。”
“哈哈哈!”德辉帝笑声癫狂。闻之令人胆寒,“初瑶啊!这就是你的傻皇儿说出来的话,原先我还给了他决择,现在看来他是万万没有资格继承储位的。”
德辉帝目光忽地一变,冷厉异常,死死攫住阿鸢。
“朕还健在之时,你便敢不顾跪在雪地中的文武百官一义孤行去见你的李翊炀,现在言语间处处维护,一副要把心掏出来给他的样子。想必平日里也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你有朝一日继位的话,你还不得把江山送出去讨好他,你那时还能当个傀儡皇帝就不错了。等朕两眼一闭归了西,这天下还能不能姓乔就很难说了!”
这席话后,整个永安宫鸦雀无声,听了这话的人皆脸色发白,所幸这殿中没有任何外人,否则一旦这话传了出去,德辉帝无凭无据怀疑猜忌有功将领,怕是又要寒了一大批官员的心。
默初瑶瘫倒在地上痛哭,她想起了那天李翊炀邪气满满的那句话,“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李翊炀也想要她的筹谋得以实现,然后呢……
皇后一直不敢往下想,这可能关系到大昱王朝的兴衰。而今日,皇帝的一席话,正是道出了她内心最恐惧的想法。
皇后嘴唇不断的翕动,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阿鸢被废,瑾渊永无机会继承乔氏江山。可皇帝方才一番话,言之凿凿根本让人无法求情。最终皇后只是扯住德辉帝衣角悲痛欲绝。
“初瑶,莫哭,你不仅是瑾渊的生母,更是乔家的儿媳,大昱皇后,一切都要以乔氏江山,王室兴盛的大局出发,绝不可因一己私心,做出对不起乔氏列祖列宗的事情来。”
默皇后此刻心如死灰,陛下话已到了这个份上,绝不可能有还转余地,一切已是覆水难收,阿鸢辜负了她的希冀,多年筹谋划为泡影,瑾渊也许永远要活在不见光的地方,可至少她的一双儿女都还活着,阿鸢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想将阿鸢留在膝下时刻看到她。
“陛下……臣妾明白……只是臣妾实在舍不得皇儿,求您别让她去珧州。那里……在大昱边界,太远太远……一年到头都在下雪,皇儿受不了的……”
“初瑶。”德辉帝叹了叹气,“皇儿如今会变成这副样子,还不都是你惯的,若你早日将这种荒唐事的苗头告诉朕,事情也不至于发展至此。”
“都是臣妾的错……求您别让皇儿去珧州,臣妾实在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又能如何?让他去珧州那冰寒之地,也是为了帮他戒掉药瘾!”
“啊?什么药瘾?陛下,您说什么药瘾?”默初瑶面色惨白,双目却哭得通红,德辉帝心下不忍,可是话横竖已经出了口,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咬了咬牙一狠心。
“初瑶,这事朕本欲瞒着你的,可事到如今……”德辉帝用力闭了闭眼,眼角已是一片湿润,“你的宝贝皇儿已私自服用禁药恸绝,一年了。”
恸绝……
默初瑶身体骤然一僵,通红的双目满是濒死的惊恐,一口气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两眼一抹黑,身子缓缓滑落。
“初瑶!”
“母后!”
“母后!”
阿鸢同乔甘若一同奔向皇后。
“乔甘若!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请太医!德辉帝大吼。
“是!父皇!”乔甘若应下后如离弦之箭一样出了正厅。
皇帝焦急地抱着他昏厥过去的发妻,一筹莫展。
“母后……”阿鸢双眼噙泪爬了过去。
“给我滚!”皇帝一掌将其推开,“你母后就是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晕的!你今日的表现不仅让朕愤怒,还彻底伤透朕的心,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珧州吧!你母后这儿不需要你!朕也不想看见你!滚吧!滚!”
春日的午后。一个人拖着她那长长的影子,漫无目的的在皇城里游荡。
虽没有人敢阻拦她,亦没有人敢靠近她。
阿鸢虽在慢慢踱着步子,可灵魂却似被人抽空了,她的一双明眸失去了色彩,唯剩一片空洞,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忘记了方才是如何走出永安宫的,更不晓得要去何方?
眼前似乎飘过了一个又一个人影,阿鸢却看不清这些人的模样,耳边是各种声音,怒吼,嘲笑,哭泣,呼喊,这些嘈杂的声音,有时远得像来自天边,有时近得在耳畔萦绕,阿鸢如同黑暗中飘摇的碎片漫无目的的飘荡,不知何时才能着陆。
“阿鸢,阿鸢。”
“是谁的声音啊?”
“阿鸢,阿鸢。”
这一声声犹如枕边温柔的呢喃。
“翊炀……我还有翊炀……我要去找他……去找他……”
迷惘中,阿鸢终于有了目标,不由地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