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怒火勉强将阿鸢的神智拉回小屋。
阿鸢勉力睁开眼睛见父皇冲冠眦裂。
她想她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惩罚,她不要命丧于此,她得说些什么,说什么……
“我药用完了……去翊炀那里拿……给他保管……去拿……药。”阿鸢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吐出些不连贯的词来。
“什么药?”皇帝追问。
阿鸢的声音低如蚊讷,“恸绝”
说完这两个字,阿鸢两眼一抹黑,失去了意识。
也是这两个低如蚊讷的字,震得德辉帝两耳发懵,皇帝的脸色刷地一白,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永安宫大太监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将军,就是这儿了,这边请!”大太监作了个手势,引着翊炀步入内厅后,识趣地默默退出。
这是一间不大的偏厅,翊炀单调的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重重的回音。
屏风后一个身影快速移动。
仍旧是凤冠华服,仍旧是雍容华贵,可却没有上回见面的淡定从容。
“臣李翊炀拜见皇后娘娘,不知此番……”
“少给本宫装蒜!你自己做了什么畜生事,心里有数!”
这一回见面,什么假模假样的寒暄客套话都省了,默皇后直接当头棒喝,见面就骂,火药味十足。
“臣不懂皇后再说什么。”
“看到你装模作样的样子就叫本宫恶心。”默初瑶不顾凤仪,走上前去怒斥,“本宫不管连菲菲及另外两个女孩儿的死活,也不想去过问方固遇害是否同你有关,本宫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给我离阿鸢远一点。
“方固……呵呵……皇后娘娘果真不同凡响,深处后宫深院,消息竟是如此灵通。”
“你还笑得出来!不知廉耻的东西!哪怕方固遇害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娘娘教训的是。”
“看到你心里就来火,真不知道皇儿怎么会……怎么会被你这妖怪给迷住的?”
妖怪?
翊炀暗忖:“陈琛果真是皇后亲自选中的人,想法都一样奇异。”
“哼!李翊炀,本宫勒令你离开太子身边。”
李翊炀淡然一笑:“娘娘的消息既然这样灵通,那应当知晓殿下三日前因相思成疾在养心院晕厥过去的,娘娘该不会同外面那群人一样,认为是殿下思念连小姐过度吧?”
“你……你……”默初瑶脸上一阵青白,气得浑身颤抖。
“对!对!对!就是我!”李翊炀彻底耍起不要脸来,“娘娘,您那宝贝皇儿有多离不开我,你应当很清楚吧。殿下那样爱我,没有我侍奉殿下左右,殿下自然是茶饭不思的,娘娘就是再厌恶臣,也当顾惜您的嫡亲骨肉吧。”一个人一旦不要脸到一种境界,可谓相当可怕了。
默初瑶气得差点吐血,脸色铁青。
“本宫……本宫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若非顾及到眼前之人的一品官职,默皇后当真会令人将这个迷惑她皇儿的妖物活活杖毙。
“你个畜生!但凡你真的在乎她,就该离她远些,自从你来到皇宫,我就觉得这日子鸡犬不宁,诸事不顺,皇儿从小乖顺,深得陛下疼爱,平日里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可是,现在呢?她被关进养心院那种地方……这一切都是因为要袒护你!”
默初瑶控诉的情绪高亢,丝毫没给翊炀说话的机会。
“陛下其实对太子当众抗旨一事有了心结,私下同我抱怨,他还未退位,太子就敢这般独断专行,太子这专横的脾气不改,叫他如何放心将大昱江山交付于太子。这话本意是叫太子收敛心性,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传的那样不堪……”
李翊炀当然没准备将方固如何算计太子,散布谣言这些话告诉皇后,这样做无异于将方固遇害的矛头对准自己,皇后乃阿鸢生母,算不得自己仇敌,但她绝对不可能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众口悠悠能砺骨,本宫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都会暗自垂泪,更别说皇儿了,皇儿该有多伤心……”
“呵呵!皇儿会伤心?”李翊炀冷笑不迭,暗忖:“皇后居然还会在乎阿鸢的情绪!”
经年累月的怨气冲破理智的牢笼,一句话脱口而出。
“敢问皇后,娘娘担心皇儿会伤心,是担心哪一位?东宫里头的那位?还是隐安寺里头的那位?”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默初瑶动弹不得,她的脸色刷得一下惨白如纸,浑身轻颤不休,她瞪着李翊炀,眼中满是怨笃。
“皇后娘娘何必拿那种眼神打量臣?臣同阿鸢早已情意相通,纵然阿鸢不愿意告诉臣这些事,但凭借我李某人在朝中权势,想知道这些当年事不难吧?”
“你……你……”默初瑶气得咬碎一口牙。
“皇后娘娘当真是个人物,为了保住自己皇后之位,牺牲了亲生女儿作为公主的身份,后来为了保住宝贝儿子的太子身份,又牺牲女儿作为女子的权力,现在还来担心阿鸢会不会伤心,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堂。”
“你个畜生!给本宫闭嘴!”
李翊炀见皇后恼羞成怒,更要揭穿她丑陋的真面目:“皇后当真了得,生怕亲生儿子撑不过多久,便急忙为东宫安排太子妃,欲意留下乔氏嫡孙,就算日后乔瑾渊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乔氏正统嫡孙继承大统,这算盘打得真好,妙哉妙哉!”
这回皇后不怒了,她感到了恐惧,是内心被人窥探的恐惧,她不曾将这心思告诉过一双儿女,也不曾透露过,可今日李翊炀竟把这不可说的心思挖出来,生生摆到她面前。她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只为当年之事辩解。
“你!你懂什么?你一个男人又岂会了解后宫之事?你又岂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思?本宫心疼自己一双儿女,余妃及其党羽一心置我们母子于死地,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本宫只能制造一场大火嫁祸给余妃,若有其他法子,本宫岂会舍得将女儿养在宫外?忍受这骨肉分离之痛?”
李翊炀实在不愿听皇后为当年之事陈情辨白,厉声打断道:
“皇后娘娘,既然今日您对臣开门见山,那臣也不想装腔作势,继续听您那么多无用抱怨。”
默初瑶蛾眉倒蹙正要发作,却听得李翊炀正色道:“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期,不出三日,那些废储谣言必将得到控制,凡是让阿鸢伤心的因素也必将清除,皇后娘娘,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说罢李翊炀拱手行礼,“臣告辞。”
一切发生的突然,默皇后反应过来时,李翊炀已大步离开偏厅。
皇后无暇顾及李翊炀,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说走就走,只那番话就惊得她无法动弹。
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李翊炀哪来的勇气说三日内,谣言必将控制住,可他的样子信心满满,不像胡说……
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是让瑾渊顺利登上帝位,他的目的亦然?
是啊,作为拥戴新君的权臣,李翊炀必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权力荣耀,可是真的就仅此而已?
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爬到李翊炀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不享受将一切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觉,这是刻在每个男人骨子里的控制欲和征服感。
阿鸢如今已为了他违抗圣意,想必平日里也对李翊炀有求必应,那么待瑾渊登基为帝之后呢?他们这对兄妹,情谊如此深厚,阿鸢又待李翊炀如此,想必李翊炀日后愈发势大。得到的权力越大,野心就更大,李翊炀当真会一辈子为瑾渊尽忠,只甘愿做一个权臣吗?
默皇后呼吸愈加急促,汗珠不断从额角渗出,身子微微颤抖。
她不敢再往下想……这事关国祚……事关大昱兴衰。
默皇后捂住胸口,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皇后娘娘,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想起李翊炀说这句话时,浑身散发的邪气,默皇后不寒而栗。
像是在印证李翊炀离开偏殿时的承诺一样,三天之后,关于太子不堪的谣言基本上销声匿迹,连朝堂上的风向都起了巨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