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铅块轰然坠落,砰——那是铅块砸在翊炀背脊上的声音。
阿鸢身体巨震,她听见了翊炀惨嚎声的那刻,心如刀绞,却毫无办法。
“曾经说过要保护他,为什么死亡来临时,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缩在他怀中,让翊炀一个人承受所有痛苦,翊炀是用他的生命为我创造活下去的机会……我……”
最后一瞬,翊炀牢牢将人抱紧,压在地板上。
地板忽的巨震,二人四周扬起木屑和灰尘,六名暗卫几乎同一时刻从地下“破土而出”,以巨盾围成一个保护圈。
叮——叮——叮——
百来支利箭,前赴后继扎进盾牌。
“哈哈哈!不错!”屏风后悠悠转出一个明黄色的人影。
死亡的威胁转瞬消失,厚重的笑声传入翊炀耳畔,他听出来了,也全明白了,迷云揭开的那刻,翊炀更是出了层冷汗,这笑声也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六名暗卫,连同那大太监齐齐跪在明黄色人影跟前。
翊炀也动了动身体,移开背脊上那巨大铅块,同时怀里的人开始剧烈挣动起来。
“你们走开!”阿鸢盛怒之下,推开跪成一排的暗卫们,冲到那人影面前。
“父皇!你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幕?阿鸢红着脖子申辩。
德辉帝笑笑:“李翊炀在我面前表示,为了你会万死不辞,我倒要看看是否当真如此?”德辉帝听到过太多信誓旦旦的言辞,他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轻信一个将军的绝对忠诚。
“父皇!若是哪一环出了纰漏,难道你不担心……”
“皇儿,别怕。父皇如何舍得将你置于险境,自然是有万全之策,其实你站的地方,下面还是个暗格,若是出现千分之一的机率,父皇的影卫失了手,仍可确保你毫发无损。”
“可是父皇……方才翊炀冲过来救我的时候,若是速度稍慢,便要被急追而来的羽箭射伤。”
“哼!若是他连这点武功本事也没有,也不必待在你身边了。”德辉帝淡淡道。
阿鸢惊得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父皇,眼神中满是伤心失望。
李翊炀倒不觉得有何巨大情绪起伏,毕竟除了阿鸢外,又有几个人将他的生死挂在心上,就算贵为一品大将军,对旁人而言,他李翊炀死了便是死了,朝中自有其他将才顶替他,保卫疆土,他的父亲也只会觉得废了一颗棋子罢了,更别说陛下,如今羌陵近乎成了大昱属国,国难已除,德辉帝又岂会将他李翊炀的安危挂在心上,况且陛下觉得能跟随太子左右的,一定是个绝对忠诚的强者,若是懦夫废物,压根没资格在太子身侧,在这一点上,便是不必言明,李翊炀同德辉帝也是有着一致的认同。
“父皇,翊炀为了大昱,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回朝后,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来证明忠心,那掉下来的铅块,将人砸得半死,若是砸中头颅,翊炀可能已经没有命了!”阿鸢大声为翊炀讨公道,心痛的要死,责怪父皇对翊炀凉薄不仁的同时,也怨恨她的无能为力。一句话哽在喉间,却不能大声咆哮:“若是翊炀有个三长两短,孩儿也绝不独活!”
德辉帝的瞳仁中映出太子无理取闹的面容,他为了设计这一幕,为了帮太子看清李翊炀的为人忠心,不惜动用蛰伏多年的影卫,可太子竟半点不领情,丝毫不能理解、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德辉帝甚是恼火。
“哼!你看李翊炀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有断了胳膊,少了腿的!况且作为将军,战场厮杀是他的本份!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翊炀虽是隔得远,却听得一清二楚,没错,这话确实是德辉帝心中所想,也有道理,可是如果可以,翊炀希望乔启不必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至少这样可以为他保留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父皇,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阿鸢无法用语言描述她的心情,只是不停摇着头,“父皇……你怎么可以”
德辉帝彻底被太子无理之举激怒,他拿出作为父亲和帝王的威严,声色俱厉呵斥道:“怎么可以?父皇是天子,父皇想做的事情有什么事不可以的?”
“可是父皇……”阿鸢仍想继续争辩什么。
翊炀闻到了硝烟味,而他似乎是引起这场战争的源头,不能再让阿鸢说下去了,我李翊炀不值得这对天家“父子”争吵。
“陛下!请息怒!”
李翊炀膝行过来,同那六个影卫跪于一处。
德辉帝见翊炀之举,怒火稍平,神色也缓和不少,他暂且将太子搁置一旁,向翊炀走去。
“翊炀啊!你在手无寸铁,生死一线情况下,没有逃命,而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保护太子周全,朕甚是欣慰。”
“为殿下尽忠,万死不辞!”翊炀重重叩首。
“不错!不错!”德辉帝微微颔首。
“李翊炀,你身为大昱一品大将,又深得太子信任重视,要以劝诫殿下勤于政务为己任,不可投其所好,陪同其成日玩闹。”
“是!臣一定谨记陛下教诲。”
“朕姑且相信你有这个自觉。”
阿鸢背后出了层冷汗,“难道父皇认为我的爱好便是成日玩闹?”
“翊炀,殿下今日这般当众胡为,无理取闹,就是你该私下规劝之事。”
“是!臣明白”
阿鸢心头一凛,暗忖,“我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
“李翊炀,今日你的表现,朕十分满意,希望你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生都记得今夜你亲口承诺的话。”德辉帝开始来回踱步,顺手抓了个价值连城的瓷器把玩起来,若是一朝你忘记曾经的誓言,朕可以给你兵马大权,无上的地位荣耀,当然也可以……
德辉帝忽地重重将手中瓷器摔在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
那一地粉碎的碎瓷,代表了德辉帝未说出口的话。
众人一惊,翊炀更是虎躯一震,忙不迭叩首:“臣绝不违背今日诺言!臣在此立下毒誓,若一朝对殿下有了异心,便有如这碎瓷,死无全尸!”
“好!”德辉帝抚掌而笑,很是满意。
阿鸢却半点都笑不出来,她害怕听到翊炀的毒誓,万一有一天当真应验了……
“都下去吧!朕有些乏了,都退下吧!”
“是!”众人皆叩首,阿鸢也心绪复杂的行了一礼。
不消片刻,偌大永安宫内惟剩德辉帝一人,他缓缓踱步,走向长案,有些疲累的靠坐在椅背上。
“咳咳咳……”他不可自控地咳了起来,双手有些颤抖的取了一粒太医院秘制药丸,服下后又咳了一阵,才感觉好些。
德辉帝人前还能强撑维持帝王形象,可惟有此刻独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额角皱纹、鬓角间清晰可见的白发,还有面对这久治不愈的顽疾,他才能品出岁月不饶人的凄楚感。
“最近这两年老得也真快……咳咳咳”
德辉帝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摸出两物,明黄色的锦袋和铁匣。
从锦袋中取出那历代皇帝所持的半块虎符时,德辉帝甚至能闻到其上的血腥味,这上面所沾染的血渍,似乎如何洗都无法彻底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