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皇后娘娘确是对微臣说开春后，连二小姐便是我们东宫女主人了，更何况皇后娘娘也是考虑了殿下的意愿的。”
阿鸢急忙辩解，“那年我才八岁，童言无忌，说的话不作数的。”
陈琛莞尔：“殿下都记得那些话啊？什么童言无忌？”陈琛摇了摇头，“殿下可是两岁就被立为王储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说的话自是一言九鼎，如何不作数了？况且当时除了皇后和臣在场外，还有方固方大人，宗正大人，齐大人……”
茫然几乎一下子笼罩在阿鸢头顶，她怔怔向后退了几步，颓然坐在床沿边，床榻内侧的翊炀仍是睡得死沉。
良久，吐出几个字，“菲菲之事，我会处理好……”
陈琛见殿下听闻娶的人是连二小姐，态度立马软了下来，笑了起来。
“等等！”
阿鸢慢慢站了起来，眼神中满是质疑。
“为何太子妃人选你会比我先知道？母后私下召见过你几回？你又向母后告了几次状？”阿鸢声音冰冷，一点一点向陈琛逼近，陈琛心虚，一点点向后退。
“我将你视为兄长，凡事不瞒你！可你竟串通母后来算计我！一再破坏我和翊炀的关系！说！你告诉母后，我和翊炀之间多少事情？”阿鸢一把揪住陈琛衣襟。
“说！”
东宫禁军统领终于尝到了被人像审犯人一般拿在手上的滋味，心里憋屈得厉害。
“殿下想知道？好！我说！”陈琛大吼。
“臣知道殿下和这妖物多少事，便和皇后说了多少，这样做也是为了帮殿下走上正道，不要一错再错！”
“陈琛！”
阿鸢的怒吼声响彻整个长乐殿，她无法遏制那种被人背叛的怒火，她抓着陈琛肩头猛摇，“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保守秘密，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先前还骗我，是母后揣夺出来的，原来你个叛徒，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二人一进一退，已争执至长乐殿外室。殿外不知发生何事的仆从，慌忙将耳朵贴在窗枢上。
“殿下！”陈琛一把将胡闹的人揽于臂弯，钳制住了她。
“大胆！放手！你竟敢以下犯上！”
“殿下，得罪了！我有皇后口谕，若殿下荒唐胡为，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今夜天色已晚，殿下该好生休息了，至于建威将军，臣会差人将他送回将军府，今日之事，我也会向皇后一五一十禀告！”
“你不要以为有母后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这么嚣张跋扈！又要去告状！我讨厌你！你放开我！”
“臣不过执行使命罢了！成木！成南。”
二人应声闯入殿中。
陈琛喝道：“建威将军醉酒走错了路，闯入长乐殿，你二人即刻将他送回将军府。”
“是！”
两彪形汉子立时朝内室走去。
阿鸢骇然，陈琛竟是指使手下在他眼皮底下要将翊炀带走！而她这个东宫的主人竟仿若透明，阿鸢胸口剧痛，以下犯上的气愤还是其次，他们要将翊炀强行拖走，就等于将阿鸢怀中最珍贵的宝贝抢走。
“住手！给我住手！”阿鸢大吼，她心里快急疯了，“这二人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去碰我的翊炀！他们真会将翊炀平安送回去？别是丢在半路，翊炀身上还有伤……”
那个叫成木的十分粗鲁，一把掀开覆于翊炀身上的遮蔽，看着翊炀，怔了片刻，又朝陈琛看了看。
“傻子啊！没有衣服，就找个麻袋装起来！直接丢在将军府门口。”陈琛说罢一指角落的橱柜。
“好！”二人奔了过去，翻箱倒柜。
“不准碰我的东西！不准！”阿鸢怒喝，她觉得受到极大羞辱，主权受到侵犯，身为这东宫之主，说话竟是没有半点份量，她开始挣扎，却逃不出陈琛的禁锢。
成木，成南终是翻得一麻袋，二话不说就扯着翊炀的头往麻袋里送。
“放开他！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阿鸢嘶声大喊。
满脸横肉的二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看了看陈琛。
“天大的事，有我陈琛扛着，给我继续！”
成木，成南看了看被锢在陈琛臂弯中的殿下，哭闹得厉害，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这个场景对于常年在东宫当差的兄弟二人并不陌生，但那都是殿下儿时的事情了，殿下虽已十七，但被陈大人这般拿在手中，仍像个没长熟的奶猫。
窗枢外，薛沉，贾隆急得团团转，却有一双纤白的手按住二人肩头，冷蝶如眼神示意，静观其变。
“陈琛！你完了！我要去永安宫告诉父皇，你以下犯上，你放开我！”
“好啊！”陈琛箍得更紧。“就现在，咱们一起去永安宫，带上麻袋里的李翊炀。臣会将今夜之事全部告诉陛下，让陛下和皇后娘娘裁夺，到底谁以下犯上，到底谁该掉脑袋？”
“我恨你！”
阿鸢已无助到极点，母后绝对是和陈琛一个阵营，若父皇知晓我和翊炀之事，翊炀怕是性命难保，陈琛这个恶人是要搞得全朝野尽知，是要将翊炀逼上绝路！
“我恨你！我恨你！”
阿鸢满眼尽是怨恨，猛地朝陈琛怀里一扑，死死咬住他的肩膀。
“啊！”
陈琛吃痛，手一松。阿鸢旋身拿起身侧的青铜古玩，奋力跳起，将全身重量压在手中的武器上。
“我恨你！”
哐——
陈琛眼前一阵晕眩，他向后退了两步，额角剧痛，空气中弥漫出丝丝血腥味。
陈琛伸手去摸额角，他的手不住颤抖。
“血……”
陈琛怔怔看了指尖的鲜血一会儿，似是不识此物一般。
成木，成南惊得呆住了，嘴巴张得老大。扣系麻袋的手也停住了。
阿鸢蓦地回首，瞪着二人：“滚！”
兄弟俩浑身一激灵，一溜烟跑了没影。
阿鸢再看窗枢后闪动着不少人影。
“滚！”
阿鸢又是一声大吼，印在窗花上攒动的人头眨眼间消失了。
东宫主人的气势一下子又回到阿鸢身上。
“陈琛，请你记住，你是臣子，就该听从我的吩咐，我的命令你不得违抗，否则我对你绝不心软！”
“臣在东宫一日，便容不得李翊炀。”
“你既容不得翊炀，那这东宫也容不得你！”
“殿下……是想要……赶我走……”陈琛声音颤抖如筛。
“是！”阿鸢回答得斩钉截铁，一个字落地轻脆，却好似撞击在金柱墙壁上，现出无数回音，每一重回音似利箭洞穿陈琛心脏。
滴答——滴答——
殷红鲜血沿着陈琛面颊快速滴落，陈琛低头望着那一地的青铜碎片，青白渐渐覆上殷红之色。
“殿下……若非臣躲得快……这一记重击……会要了臣的命……”
“如何？”阿鸢愤而拂袖大骂道：“我讨厌你！再也不想看见你！去啊！你不是喜欢告状？去啊！去我母后那里告状，我为了翊炀差点杀了你！去啊！你这个卑鄙小人，就会在人背后放冷箭！仗着母后的威势胁迫我！我对你一再宽容，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居然当着我的面将翊炀绑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你当真卑鄙！我鄙视你！我失手杀了你……杀了你又如何？像你这种用心歹毒，心机可怕的人，翊炀早晚会被你害死，如果翊炀和你只能活下一个的话，我选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你！识相的给我滚！”
阿鸢红着眼睛看着陈琛，捂着胸口猛烈喘息，生平第一次，阿鸢骂得这般狠毒。
大殿里很安静，静得只有阿鸢自己的喘息声。
陈琛一言不发，同样地，生平第一次，陈琛被人骂得如此狠毒，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会嘶吼，会将床榻上的李翊炀活活打死……但是他都没有。
“原来，一个人心碎了……就会变得这样安静……”陈琛低下头，看见那一地青白碎片早被染成一片鲜红，就如自己破碎的心，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半响。
“殿下……臣走了后……谁来保护殿下周全？若是殿下有什么危险……”
“哼！”阿鸢不屑道：“本宫有建威将军形影相随守护，何惧危险！你成天给我找麻烦，我还要你做什么？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陈琛仍是什么都没说，他想：“为何殿下如此狠心，还要在我碎了一地的心上踩上一脚。”
阿鸢将头扭到一边，示意再也不愿见到陈琛。
陈琛伫立原地片刻，鼻头发酸，眼角湿热，最后一眼他环顾了整个长乐殿外室，这儿他十分熟悉，目光定格在角落上，那里曾是他的卧榻，只因殿下幼年时害怕黑暗，他便一直蜗居在那里，陪着殿下说话聊天，直至殿下睡着……
陈琛还想再看一眼他效忠了整整十二年的人，那张略带稚气的俊秀面庞，那漂亮的朱唇皓齿如何就可以朝他吐出那样恶毒的字眼。
陈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安静地离开了。
今夜的风算不得很冷，陈琛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阶，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也没有任何表情，动静闹得这么大，躲在一旁小声议论的侍从们拿惊诧的眼神打量陈琛，陈琛也不似往日般呵斥他们。
走出数百步后，陈琛暮然回首。
“长乐殿”三个大字，仍旧绽放金子一般的光芒，亦如初见时的模样。
那一刻，泪水全部涌出眼眶，“长乐殿”三个字也变得模糊起来。
十二年。
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现在……
全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