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祁勋一记重刀迎面朝贺兰昌朔劈下,贺兰昌朔一枪挑开。
“给我滚开!张祁勋你活腻了!”
贺兰昌朔左手枪,右手刀齐齐斩下,祁勋旋身闪避,以重刀隔挡。
“等本汗砍下李翊炀的狗头再来收拾你!”
“想砍下他的头,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祁勋重刀平挥,金属撞击振鸣声,直刺耳膜。
“昌朔!”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压过所有马蹄声,嘶杀声。穿透浓浓的黑烟直直扎进贺兰昌朔心口。
“依依!”
贺兰昌朔蓦地放声大吼,如草原上失去所有领地的狮王。
就在那一瞬间,祁勋手中的重刀只离贺兰昌朔头顶一寸,可刀锋却如何也落不下去。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影间隙,祁勋看到了翊炀的马背上绑了一个怀孕的女人。而眼前的贺兰昌朔也不再是羌陵大汗,草原战神,他就像普通男人一样,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别人绑走,发出痛苦的悲嚎。
“愣着干嘛?傻子!砍呐!”
五百步外的聂威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污,冲着祁勋大喊,他急得都要跳起来,恨不能代替祁勋接过那把重刀,狠狠砍在羌陵王头上,结束这一切。
祁勋回过神,却已迟了。
贺兰昌朔策马撞开所有掩护他的亲卫武士,朝着翊炀所行方向驰骋,拼死追上前去。
八千大昱军紧随翊炀身后,马蹄扬起数丈高的雪尘。就是这八千武士将贺兰昌朔同石舞依远远隔开。
所有人都知道,贺兰昌朔的女人落入敌人手里会发生什么。
翊炀回首,隔着那八千武士拉开的间距间隙,露出了个邪恶挑衅的微笑,祁勋知道那是冲着贺兰昌朔的,可是却叫他一阵心悸不安。
翊炀一马当先已奔至陇北城门外,贺兰昌朔驱马紧追上去,战局随着双方主帅的离去发生了改变,祁勋猛然间意识到,也许陇北根本就不是翊炀计划决战的最后地点,他在引诱贺兰昌朔去真正的陷阱,祁勋想起从最初开战就没见到陆辰浩的身影,这个邺方军万夫长,翊炀绝不可能将他留守河阳城内。
莫达干,乌伦格大吼:“大汗!别中了敌人的奸计!”
贺兰昌朔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女人在他怀里时的呢喃低语,轻轻抽泣,可这温柔细碎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再也听不真切,他重重一鞭击在马臀上,向前疾驰。
“快跟上啊!”莫达干率众追在贺兰昌朔马后。
乌伦格深吸一口气,咬牙跟上。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天罗地网,他们也会誓死追随保护大汗,贺兰昌朔若是被俘,那羌陵就彻底输了。
两万羌陵武士义无反顾,浩浩荡荡追随在莫达干,乌伦格身后。
战场地点已彻底改变,但没有一个羌陵人知道具体是在哪里。
女人……翊炀马背上的女人……
如果要靠做出天地不容之事,取得胜利,那我一定会阻止。
祁勋是个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他爱惜自己的声誉,也无法容忍其他人诋毁他重视的人。
翊炀,你千万别一时糊涂,酿成大错。即便赢了,也是千夫所指,抬不起头来,祁勋心里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张祁勋!你他娘的跑哪儿去?”聂威浴血杀敌,在一片血雨如虹中,聂威看见祁勋拍马向前离去。
左翼军余众跟着祁勋上前。
“疯了!全他娘的疯了!”聂威双手持刀,如同高速运作的绞肉机,杀红了眼:“张祁勋!你他娘的给我留下!”聂威仰天嘶吼。
出征前,翊炀再三嘱托过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张、聂二人必须镇守陇北。
聂威心急如焚,张祁勋违抗军令不说,还极有可能破坏将军的计划。聂威无法上去拖住那个人,一万多羌陵兵卒不肯放弃陇北,同聂威所率大昱军殊死搏杀。
陇北城内的混战很快转变成一条冗长的战线。这条战线浩浩荡荡,足有三万余众,且都是双方生力军。
翊炀胯下战马是千里良驹,它喷着一丈长的白气,口边已渐渐溢出白沫,已快到它奔跑的极限,它是整条战线的源头,前方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后方是数以万计的军马。
“快点!”
“再快点!”
翊炀拼命甩着马鞭,快到了,就快到了。
石舞依被按在马背上,她腹中巨痛,整个人因一路疯狂颠簸散了架,她一路呜咽,可马背上的男人,丝毫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他按着她,就像按着个半死的猎物,石舞依无法看见那个恶魔的脸,面朝地面的她,睁眼只能看到密如雨点的马蹄。
天险峡鲁关到了。
翊炀露出个满意的微笑,他回首,预计能歼灭多少敌军时,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张祁勋?
一时间,翊炀心中震怒,恨不能将人拖到面前,按在地上,暴打他的头,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有人!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计划!他要赢!他要复仇!
翊炀又在万军之中看了祁勋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
一咬牙,翊炀转过头来,收紧手中缰绳。
聿——
战马长嘶,跃过前方数尺,翊炀身后八千卫兵也纵马一跃,贺兰昌朔显是察觉到了端倪,想要提醒莫达干等人,可行军速度极快,终究是来不及了。
隐在雪地中的绊马索霎时被提到半尺高,这是全速冲锋,根本来不及勒住战马,马蹄一歪,冲在最前面的羌陵武士,尽数从马背上摔落,踉跄滚落,后方的大军根本停不下来,战马践踏着前方伙伴的身体难以站稳,须臾间,数以千计武士连同战马的重量全数压在一处。
惊悚的事发生了,方才结实的地面,只在一瞬间出现坍塌。泥草,土地随着积雪一起往下沉,带动后方几丈的土地,形成一个巨坑。
“天灾!”祁勋脑中蹦出第一个词,他觉得胯下战马猛烈刨着四蹄,身体却在不断下沉。
惨嚎声四起,鲜血飞溅,祁勋似乎听到前方有金属刺进身体的声音。
“是埋伏!”祁勋猛然间催动内力。
重刀飞旋,带着身体的重量钉在巨坑边缘。
祁勋身体悬空,只靠双手死死抓住刀柄支撑住身体,战友喷涌的热血洒在他脸上,一下子让他清醒许多,他低头,密密麻麻的长刀如同荆棘丛一般林立在巨坑底部,几乎每一把长刀上都串着三,四个武士的尸体,巨坑底部的鲜血就像涨满的水槽,不断上涌,不片刻便涌到刀身一半之处。
“下面是一个血池啊!”祁勋头皮发麻,他抬头,想要爬上去足有三尺的距离。
幸存的不止祁勋一人,莫达干等数千羌陵武士和一众大昱兵士,有的也在最后关头攀住了巨坑边缘,亦或倒在战马,战友尸身上,躲过一劫,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拼命地往地面上爬。
此刻,翊炀与贺兰昌朔遥遥对视,不过贺兰昌朔只孤身一人一刀,而翊炀手中却抓着石舞依,并被八千大昱精锐护了个严实。
胜负已定,高下立判。
祁勋左手抓住巨坑边缘的突起,借力上爬,蓦然头顶出现大片阴影。
巨坑之上,四面八方,须臾间就出现百来个大昱兵士,人人手上提着个巨桶。
为首那人,同张祁勋对视一眼。
“将军!有自己人呐!”
“给我倒!”命令逆着凛冽的寒风送了出去,送进所有人的耳畔。
张祁勋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为首之人还在不断迟疑,幸存者们虽不知桶中到底为何物,可却显然察觉生命再次受到威胁,卯足全力脱身。
“倒!”暴喝声逆风而起。
在翊炀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仰起头,刺骨寒风吹来,如利刀般割得他脸上生疼,他想起那个总穿着赫色铠甲的小将,又傻又倔犟……
“祁勋……”翊炀喃喃道:“我们就要赢了,你不会白白牺牲,我会用敌人的血肉来祭奠你。”翊炀在心里说着这句话,可不知为何,血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心脏,痛得他难以平静……
蓝白色的液体齐齐倾泻而下,如同开闸洪流般。
痛苦的嚎叫声在整个山谷回响,数千人的痛苦汇在一起,他们被来自地狱的岩浆所吞没。
呲——呲——呲
祁勋看到了。
一大泼蓝白色的液体倒在他不远处的一个羌陵武士的身上,霎时间,伴随着诡异的灼烧声,那个武士眨眼间化作一滩血水,腾起一阵白烟,液体泼溅在另一大昱军士的左臂上,那条胳膊顿时废了,血肉尽化,只余得一条残存的骨渣。他痛苦大叫着跌落血池,等待他的是尖锐的长刀,长刀从背后贯穿他的心脏,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祁勋整个人都在颤抖,蓝白色致命液体从四面八方倾泻,泼溅。他想,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在劫难逃,他想最后一眼看看天空的颜色,记住这个世界,他抬起了头。
头顶,一大泼蓝白色液体直泼而下……
“陆辰浩,你给我把张祁勋捞上来!”
在最后时刻,李翊炀近乎嘶吼的一句军令关上了祁勋通往死亡之境的大门。
一句话,立判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