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极低极低的悲鸣声从马棚角落传来。
火雷双耳一动,猛然间,翊炀肩膀上的痛感竟全然消失。
生死一线
翊炀一怔,奇迹?!
马刀将落未落,距他头顶只有一寸。
翊炀不退反冲,矮下身子,以肩膀撞击迎面的羌陵彪悍。
马刀落空,羌陵彪汉刚想旋身补上一刀,却觉胸口一痛。翊炀手中的腰刀已全数没进那彪汉的心脏。
“他抢到刀了!”羌陵武士呼喝着。
翊炀握着马刀的手滚烫。
金属撞击发出“叮叮”鸣响。
翊炀在一片飞溅血尘中,咆哮挥舞马刀,杀掉一波,又是一波更多羌陵兵士如潮水般涌入。
此刻,四面八方涌入的敌军已将翊炀围堵其中。
翊炀长啸着,刀势疯魔狠辣,一柄七尺长的马刀舞成刀圈,断肢在他四周飞舞。
“疯子!一群疯子都不怕死!”
翊炀心中暗骂,敌军似是永远都杀不尽,而他深知自己也不该恋战。
旋身飞跃而起,脚腕却被一股巨大力量死死拖住。
翊炀怒喝,手起飞刀,将那敌军手臂连着半个肩膀硬生生削断。
翊炀一跃至半空,而那只肌肉虬结的手臂仍是死死抓住他的脚腕,翊炀心中骇然,他瞥见那敌军肩头上的标记。“他只是个普通士兵!邺方军中绝不会有这样的凶猛兵士!”
咻——
翊炀猛地从腰间掏出一物,对空放出。
“他跑了!”
“快追!”
“杀了他!杀了他!”
羌陵将士们个个面目狰狞。踏着同伴们亦或自己的残肢断臂,追了出去。
而此刻,在无人注意到的马棚角落。
一匹断了半个脚掌的火红战马正抱着断腿,挣扎着去舔一匹小母马的身体,不住地哀鸣。
而那小母马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后,翊炀仍记得那匹火红战马,可是为什么那暴戾凶猛的战马会在最后生死关头松了口?这是翊炀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飞火直冲黑色苍穹,在空中炸开。
“冲啊!”
在一片喊杀声中,几万人的大昱军队拔地而起。
张祁勋,聂威驱动战马率大军冲锋,从左右两翼分别包抄,将羌陵营地围堵其中。
漫天星辰静静观战。
左边黑压压的邺方军犹如大批沙漠食人蚁群,右边身穿赭色铠甲的北绥军像一滩疾速流动的岩浆。
两边军队以最快的速度,淹没摧毁中间那连成一片的白色帐篷。
羌陵军士大惊,可那震惊也只是一瞬。
“杀啊!”
赤着上身的莫达干,高举马刀,吼声震天。
近乎六万的羌陵军士眨眼间分为两路。扛着马刀武器奔跑着,冲向大昱军。
没有战马,羌陵军士已处下风,可他们气势如虹,毫不畏惧,无形的威压像是凝成一把骇人巨刀直劈过来。
邺方军怔住了。
邺方军中许多骑兵,他们手持大刀,可却颤抖得如同秋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
失了战马的武士,就像鸟失去了翅膀一样。
可对于一群翼龙而言,即便没有翅膀,照样可用巨大的尖喙和锋利的牙齿将敌人撕个粉碎。
北绥军常年与这些恶魔般的羌陵兵周旋,仍是面不改色,冲锋上前。可邺方军中却有不少兵士畏惧了。
混战开始了。
啊——
莫达干一跃数丈,将马刀狠狠斩向一人头顶,身体的重量借着刀势凌空斩下,将那人头顶劈为两半。
莫达干拔刀,喷涌鲜血飞溅,他飞起一脚,将那马上尸体踢落,纵身跃上马背。
“吼——”
伴随一声震天大吼,莫达干手中马刀还未及碰到身侧一邺方骑兵,那人竟畏惧得跌落马背。
羌陵兵士大多赤着身子,袭营突然,不要说战甲就连外袍都尚未披上,可即便如此,他们的气势丝毫不减,仿佛鲜血溅到他们的胸膛,肌肉上,就可以激发草原男儿骨子里的血性。
“火雷!”
白色帐篷猛地掀起。
“火雷!”又是一声大吼。
火雷没能像往常无数次那样,长嘶一声,仰起四蹄,撞开马棚,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立在主人面前。
周围一个士兵也没有,目之所及之处,尽是翻飞血肉,男人久经疆场,知道己方被夜袭。
男人及目远眺,远方马棚处,地上那鲜血犹如一张不断扩大,蔓开的血毯,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震怒,提起长枪,就向着战场奔去。
一道黑色身影,闪电疾风般出现在他数百步开外。
“贺兰昌朔”。
声音低沉,可怖得犹如地狱幽灵。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翊炀负手而立,月华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贺兰暗忖:“能说出这种话,敌军主将无疑。”
两个月前,河阳城门那一战,二人匆匆一照面。可贺兰很难将眼前这个浑身阴气,身穿夜行服的男子同两个月前那一身重铠浴血杀敌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第一条,滚回羌陵。第二条……”翊炀顿了顿,眼角也有意撇向一处。
贺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数具兵士尸体堆叠在一处,身上未有任何鲜血伤痕,仍旧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只是那脑袋位置东歪西邪。
贺兰倒吸一口气。
他们是被人生生扭断脖子。
贺兰方才还纳闷,敌军袭营,为何守营兵士不来禀告。
现在他全明白了。
“第二条,死!”尾音拔高拖长,在巨大山谷里回荡。
“你……你……”
贺兰愤怒的脸完全扭曲,眼瞳里迸发出的怒火引爆周遭的空气。
“你受死吧!”
一声震天大吼,震耳欲聋,如沉雷滚动,令整个峡鲁关为之颤动。
贺兰持枪杀来,枪刃上银色寒芒,势不可挡,一记必杀的直刺直指对面之人心脏。
贺兰将全身的力量压在这柄长枪上,枪锋贯穿,凄厉寒风,如虎啸龙吟,咆哮不绝,排山倒海的枪势似能劈开这世间万物。
对面那黑衣人静得出奇,他并未有动静,眼瞳中映出这朝他杀来的草原雄狮。
朔风凛冽,将贺兰披散的头发吹得笔直,他上身赤着,未披甲胄,但那遍及上身的刺青花纹,犹如刀枪不入的青色战铠。
枪峰距那黑衣人只有百步,他的右手终于紧紧按住腰侧那柄长剑。
数丈外的羌陵兵士听到大汗的怒吼,个个振奋的挥舞马刀,拼了命的要把手中大刀砍到敌人头颅上,他们已从邺方军手上抢到了不少战马,气势更为凶猛。
一个羌陵武士分明已被拦腰斩成两半,鲜血肠子洒满在地,可他仍是向一邺方骑兵爬去,凶神恶煞,双手死死抓住战马前蹄。
邺方战马惊恐长鸣,不过比战马更惊恐的是马上的骑兵,他犹如看到地狱中爬行的恶魔,竟是生生傻愣在当场,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悄然出现在他头顶。
哗——
北绥军士纵马飞快在那扮死羌陵“恶鬼”背后补上一刀,旋及掷出手中飞镖。
邺方兵士脑后一阵湿热,他回首,只见一羌陵兵士咽喉处插着飞镖,鲜血直往外喷。
邺方兵士一阵冷汗,他拱手向面前友军致谢。
北绥军士朝他翻了个大大白眼,满脸鄙夷,吐出两个字“没用!”旋及勒马离去,提着满是鲜血的刀,寻找下一个敌人。
金属鸣响不绝。
第五十七次出招全力攒刺,那黑衣人又是轻轻一避,枪上力量彻底走空。
贺兰持枪再战,他浑身肌肉虬结,身上是使不完的力气,大昱男儿里,无论是侠客,将军,战士,翊炀未曾见识过这样的铁臂铜拳,方才贺兰第一记直刺,翊炀虽是用长剑全力挑开,但仍是被猛烈枪势伤了右臂,翊炀并不擅于使左手剑,勉强可御敌。
最初,翊炀只以为贺兰只是蛮横凶猛,浑身肌肉的一介莽夫不足为惧,可刚一交手,翊炀便知自己错了,贺兰昌朔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有板有眼,极有章法,更可怖的是贺兰招招皆是卯足劲力,要至他于死地。
百招过后,二人仍是难分胜负,翊炀左手持剑,以防御居多,贺兰招式变幻极快极狠,翊炀险有的几次进攻也被贺兰以长枪隔挡化解开,贺兰就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根本就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
翊炀撑到现在,全然仰仗他敏锐的观察,能提前判断贺兰使出的招式,这样无休止的缠斗,似乎没有尽头,比拼的是力量和耐心,论力量谁会是草原雄狮的敌手,这样对翊炀极是不利。翊炀全神贯注,竭力应对,因为他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他就将永远也无法活着回到邺方。
贺兰昌朔杀急了眼,同他过招之人还没有过五十招之内不倒的,像眼前这个黑衣人的身手还不曾有过,每一记全力挥出的招式,皆能被轻飘飘化解,贺兰讨厌和轻功好的人过招,那些人上窜下跳像个猴子,而这个敌人轻功极好,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
猴子是抓得到的,而鬼魅是无形的。
贺兰知道这个敌人前所未有的棘手,要速战。否则迟早会精疲力竭,活活被他拖死。
贺兰又是一声巨吼,凶猛杀来。
羌陵武士已渐渐占了上风,斩杀了无数邺方军,夺到不知多少战马,聂威杀红了眼,他瞥见数丈外缠斗的二人难分高下,再这么打下去,即便翊炀大人最后取胜,大昱军,也未必能拿下峡鲁关。
仓皇间,聂威想起翊炀大人临出征前的一句交代。
到现在才想起来,聂威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