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子嗣向来成婚早,就连阿鸢的几个尚未出阁的皇妹也早有婚约在身,眼下看来,倒是只有皇太子仍旧独身一人。
“殿下的眼界自是甚高,一般的胭脂俗粉又岂能轻易入了殿下的眼?”
“这是自然,不过皇兄倒不如凑合着纳几个侧妃,将太子妃一位空出,待真有合适人选再立正妃也不迟。”
“正是,正是,纳几个侧妃,早日生下子嗣,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多子多福嘛!”
皇室宗亲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太子的终身大事,阿鸢本想推脱几句了事,可当她听到子嗣这个词时,心中尚未愈合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眼神有些飘渺恍惚,她想到了那个已失去了的孩子……
“好了。”德辉帝大手一摆,“若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并非正妃所出,便会牵扯出许多事端来。”
言毕,皇室宗亲皆静默不语,虽说德辉帝只是次子,但他夺位好歹扛着为国为民的大旗。
毕竟,宗法制才是根深蒂固,为朝野上下,儒家大士所能承认的。
“太子的正妃除了要合瑾渊的眼缘,还要端庄高贵,秀外慧中,更要能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阿鸢听着德辉帝对未来儿媳的要求,背脊是一阵发凉。
众人听闻德辉帝之言,纷纷顺势附和,殿内又恢复了热闹喧哗。
“看来陛下是焦急抱上皇孙,太子殿下,您可得早日抱得美人归呢!”
“宫中也好久没有喜事了,若是添了个小殿下,那该有多热闹!”
孩子……孩子……
恍惚间,阿鸢只觉耳畔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噔噔”马蹄声,身子好像在微微的摇晃,片刻后,马蹄声似乎也听不真切,迷迷糊糊地阿鸢缓缓睁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映嵌在黑色苍穹中大大小小明明灭灭的繁星,茂密的草丛是比织锦锻被更加柔软的床榻。
阿鸢悠哉地躺在其中,颇有丝天为被地为席的逍遥自在。
蓦然,阿鸢伸出手指点着那一颗颗繁星,将它们连成不同的图案形状,阿鸢不禁嘴角上扬,甚是有趣,遥远的记忆中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曾搂着她一同这样看星星,可为何现下独留我一人?他在哪儿?
阿鸢双眸在这黑色幕布上不断游离,说来也奇怪,视野所到之处,总有一颗极小极亮的星星,如影随行般追随着她的视线,如有生命般一眨一眨地,好似认识阿鸢,又好似有许多话对她诉说……
阿鸢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沉重无比,猛然间他低头……
?!
这……这……
阿鸢双手有些颤抖,慢慢拂上高高隆起的腹部。
“孩子!我的孩子……这至少也有八个月了吧……”
阿鸢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眸,细细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律动,想象着它那可爱的模样。
蓦然间,阿鸢察觉头顶闪过一道黑影,她猛然睁开双眸,眼眸中俱是恐惧,因为她看到了一张充满戾气的脸。
“翊炀……”
李翊炀一袭黑色武袍,居高临下地盯着阿鸢全身上下打量。
阿鸢感受到了一种气息,那是从翊炀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她有些胆寒,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却觉得全身毫无气力,只是重重地跌落在草坪上。
“阿鸢,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成日里穿着一身男装,怀了孩子,真是让人恶心!”翊炀神色冰冷,满脸鄙夷地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翊炀此言宛如一把尖锐的冰刀扎进阿鸢心头。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太子,怎么能像平常女子一样生孩子?”
李翊炀像一匹饿狼,面露凶光,一步步朝她逼近,阿鸢满眼恐惧,却又无力逃走,只能半坐着,手脚并用一点点向后挪去。
“若是被朝中之人知晓,那你完了……我也完了……咱俩都完了。”
“不……不会的,他们不会知道……我……我……”阿鸢艰难回应着翊炀的话,声音是越来越低。
“哼!”翊炀冷哼一声。
“倘若东窗事发,你那父皇也许忘着这些年的情份饶你不死,可我不一样,只不知搞大一朝王储的肚子该是何种下场?”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阿鸢心揪成一团,但她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那……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与这个孩子的关系……我不会说……”阿鸢断断续续说着这句话,希望这样的妥协能让翊炀收起他那骇人神色。
翊炀仍旧不为所动,步步紧逼。
阿鸢全身轻颤,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可又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此刻她已不敢直视翊炀双眼,阿鸢已是感觉到翊炀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凝固了周遭的空气,让她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奢侈。
“你为什么要这么倔强?朝野上下若是得知他们的太子殿下是个女人,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所有隐瞒此事之人全都得完蛋,还有你,犯下如此欺君重罪,不怕得到报应吗?你到时候别生出个怪物来。”
“这……这……”阿鸢双唇嗫嚅,她不敢直视翊炀双眼,只是低着头,久久不发一言。
翊炀所言正是正中阿鸢心底最深处隐隐作怕之事,欺骗大昱臣民,犯下如此重罪,她怕老天爷报应在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惟恐自己生下胎儿身体或心智不健全,不能同正常孩子一样康健……
“啊——好痛。”
伴随着阿鸢腹中一阵撕裂般的绞痛的是翊炀猛然间抬起的那一脚正中阿鸢腹部。
“李翊炀你疯了吗?”阿鸢突然间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翊炀,她不能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曾经同她有着山盟海誓的男人!
她努力捕捉翊炀脸上的神色,除了冰冷……嗯……眼神中好似还有几丝嘲弄……
又是无情的几脚踢中阿鸢高高隆起的腹部。阵阵向下撕扯般的剧痛席卷阿鸢全身。
“跑!”这是阿鸢脑海中闪过唯一的念头。
她竭力想站起身来,可不知为何全身脱力,一次次尝试起身,却一次次跌落在地。阿鸢这点微弱的挣扎反抗,却换得翊炀更为暴力的踢打,伴随着巨大撕扯般疼痛,阿鸢只觉身体里有东西在不断下坠……
阿鸢终是意识到自己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举着刀俎的正是曾经深爱着的男人。
“翊炀……就算我的孩子生下后是没有手脚的怪物……我也认了……等皇城的事都结束了,若我能逃得一死,我就找一人迹罕稀之所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不会……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你和孩子的关系……”
阿鸢断断续续费力地说着这些话,乍听之下是商量的言辞,可语调间的那份凄凉,分明是哀求。
翊炀并未有半丝动容,也没有停止暴力的踢打,阿鸢身下开始不断流血,她绝望的望着翊炀,翊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好似在打量一条丧家犬,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阿鸢绝望了,她知道今夜孩子是不能够保住了。
蓦然,阿鸢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伴着淋漓的鲜血流出了体外,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孩子没了。
阿鸢极剧放大双瞳,心好似沉进无底冰窖,与此同时,她发现那总是追随自己视线的那颗极小极亮的星星悄然坠落。在天边划出一道令人忧伤的弧度,而那黑色苍穹下,无数明明灭灭的繁星也渐渐变暗,最终全部消失,隐入那黑色幕布后,翊炀的踢打终是停止了,只是在那一刹那,翊炀也消失了。
黑暗……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天地间只剩阿鸢一人腹痛难忍,满身冷汗,她绝望地闭上双眸蜷缩着身体,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猛地大地一阵晃动,阿鸢察觉自己的身体也随之颤动了几下。
身体的知觉开始慢慢恢复,耳畔传来“噔噔噔”的声音,阿鸢知道那是马蹄踏在汉白玉上的声响。
她慢慢睁开双眸,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昏暗的车厢内,淡淡的月华透过布帘照了进来,阿鸢有些混沌的眼神也渐渐清澈,须臾前发生的一切,原来又是一场梦魇,可是好真实,就像真正发生过一样。
阿鸢回想着梦中的场景,心绪十分复杂,甚至有些后怕,她喘着粗气,试去满头的冷汗,她只觉头痛欲裂,腹痛阵阵,她开始努力回忆……
“今夜乃中秋佳节,本在永安宫同皇室宗亲一同月下畅饮,想来是我多饮了几杯,散席后醉醺醺地爬上了马车,便在马车内小憩片刻,此刻应是在回东宫的路上……”
腹痛越演越烈,阿鸢开始后悔不该在小产不满五日时饮那么多酒,她运功调理内息,将全部内力注于腹部,腹部顿时引来一阵暖意,似乎也不那么疼痛。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前方,阿鸢隐隐察觉今日从永安宫回东宫这条路似乎有些漫长。她下意识伸手掀开右侧车窗的窗帘,身子立时一僵——这根本就不是回东宫的路。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东宫侍卫贾隆的搀扶下出的永安宫……
“贾隆?”隔着马车厚重的车帘,阿鸢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那驾车之人。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噔噔噔”的马蹄声。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阿鸢已十分确定车帘外驾车之人不是贾隆,阿鸢感受到了危险来临的气息,脑海飞速旋转。
“驾车之人是谁?是刺客?他们有几个人?要把我带去哪儿?若是前来行刺的,为何不趁我刚刚昏睡时动手,前来赴宴,我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兵器,若是空手硬拼,胜算又有几成?”
阿鸢愈发坠坠不安,但该来的总也躲不开。
“咚咚咚……”
阿鸢心里跟打鼓似的,她长吁一口气安抚忐忑的自己。
左手悄然运功,调用内力,准备随时出掌,以应对布帘外未知的危险,右手则慢慢将布帘掀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只在那一刹那,阿鸢立时撤去掌力,因为她已经瞧见那驾车之人的背脊,与此同时,片刻前建立起的那如临大敌的戒备心墙也随之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复杂的心绪。
拽着布帘的手迟迟未落,只是僵在那里。
驾车之人一言不发,也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甩着马鞭,驱使着马儿向前奔去。
阿鸢胸膛起伏愈加剧烈,气息也变得十分紊乱,她全身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半响,阿鸢终是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
“李—翊—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