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几场大雨浇灭宫程浮躁之气,天赐甘霖使得大昱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阿鸢仍旧白日和众大臣齐上早朝参政议政,若是有政务要商讨,下朝后便径直去御书房,若是闲来无事,也不避闲,不管不顾径自拉着翊炀同入同出太和殿,往来十分密切,众大臣皆是看在眼中。
德辉帝心知阿鸢有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青年将军为莫逆之交倒也宽慰,时常在早朝上有意无意地夸赞翊炀。
这日阿鸢下朝后同德辉帝在御书房商讨城外军务之事,而翊炀则径自回了云麾将府,府外同往日一样堆满了一车车各式各样丰厚的礼品,朝堂中多的是见风使舵之辈,这几日宫中多有这样的传言,怕是未到太子荣登大典,李翊炀便要高居一品大将军了。
云麾将府自是门庭若市,翊炀不再像之前那般对这群前来奉承之人敷衍了事,冷眼相待,而是同他们对话中努力探寻了解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因为他深知,要想有着与东裕王相抗衡的实力,就必须扶植自己的势力亲信,结识更多人,也要变得更有权势。
几日下来,那些朝中结党盈私,连带勾结之事令翊炀啧舌。
了解得愈多,翊炀愈觉得朝中之事黑暗远非自己先前想象所及,翊炀约莫计算自己的卫兵,亲信和所能拉拢的人脉势力已有不少,但还远远不能同东裕王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关系网相比,要想将东裕王连同觊觎乔氏江山的乱臣贼子一同铲除,他需要付出更多。
时值八月,皇城虽经历过甘霖的洗礼,却仍是炎热,整个皇城中只有一座宫殿,好似永远都得不到阳光的眷顾。
冷宫,至始至终从内而外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哈哈.哈.”一阵尖细无比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冷宫中飘荡,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揪住身边侍女的头发道:“哼,默初瑶你个贱妇,怎敢和本宫争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秦雯说罢又忙踢中那侍女的腹部。
“呜呜.娘娘呜呜”那侍女被打得连连求饶。
“嘎吱”门被推开了,恒霖王秦泌踏入冷宫的那刹那,只觉浑身汗毛倒竖,阴寒之气将他围绕着,比身上的阴冷更可怖的是他只觉心也跌进冰窖,他知道这是他胞妹秦雯现下日夜所居之处,而他的胞妹现仍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雯儿,大哥来看你了。”秦雯望著秦泌手上拎住的食盒,一把推开身旁的侍女,将她推至老远,欢天喜地的跑向秦泌夺过食盒,那食盒中尽是精美糕点,秦雯忙用手抓起那些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望著这样的秦雯,秦泌眼中似有晶莹之物涌出。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撩拨开挡在秦雯脸上的发丝,一阵揪心苦楚立时袭上心头。
雯儿哪儿还有曾经的半点风华,秦泌环顾四周,这冷宫中家居极为简朴,破败。不及秦雯出阁之前所居闺房的万分之一。
想当年,母亲本极力反对秦雯与乔启的婚事,而他却听信了乔启,劝说母亲,当初若非他坚持劝说,秦雯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耳畔好似又想起了乔启虚伪的誓词,眼前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胞妹,他又想到了惨死的亲外甥,他甚至能够听到紧捏的指间关节发出的声响。
“哥哥,珂儿是不是去他父皇那里了,怎么也不来我这雍华宫?”秦雯的这句疯言疯语将秦泌胸腔中的怒火烧到了极致。
他近乎丧失理智地一把抓住秦泌的胳膊猛烈摇晃:“秦雯,你不要再这样疯疯癫癫下去了,珂儿早就被乔启安上行刺太子之罪,他已在天牢中自尽,而你现在已被打入冷宫。”
秦雯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双瞳早已有些唤散“死了……死了..……我的珂儿死了……”一阵喃喃自语过后,蓦地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不,不会的……我的珂儿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行刺太子?一定是……一定是默初瑶那个贱人设计陷害的。
秦雯将桌上的食盒全部掀翻在地,痛苦的掩面大哭,秦泌痛心的望着被现实逼到崩溃边缘的胞妹,一把将秦雯拥入怀中,“雯儿,大哥总有一天会将你从冷宫接出去的。
秦雯仍是神志不清,只是喃喃重复一句话:“默初瑶,是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秦泌怜惜望着身上与他流着同样鲜血的胞妹沦落至此地步暗暗发誓:“雯儿,大哥总有一天会替你手刃默初瑶,为你报仇!”
人一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必然丧心病狂,也看不真切。
御书房内升腾著淡淡的茗香,可谈话氛围却颇带些浓烈紧张。
“哼!年前派出朝廷官员邓选等人去处理城外军务,可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城外军务仍旧冗长繁重,丝毫未有进展,难道朝廷都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吗?”德辉帝眉宇间略带几分薄怒。
“陛下,息怒,先前派出去的邓大人不是没有才学,只是身为一介文官,难以与地方上的一些武将官员打交道,萧丞相的一席话也正中阿鸢心中所想,阿鸢见过那邓大人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想来心中也瞧不上地方武官,何况那些武将大多出身草莽,自也不会待见邓大人,即便再完美的政令措施,地方武将也必会怠于实施。”
“朕明白,只是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总不能派一品大将军前去吧!何况其他武职官员也不让朕放心。”
萧丞相眯起狭长的细眼,嘴角微微上扬,捋着浓密的山羊胡:“陛下,年前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眼下却是有一位。”
萧丞相话说了一半,德辉帝和阿鸢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同一个人的身影,德辉帝眼中掠过金光,而阿鸢双眸中充却闪烁着可以轻易捕获的局促不安。
德辉帝舒展开微皱的双眉道:“不错,不错,翊炀确实是不二人选。”
萧丞相闻言也顺着德辉帝的话夸赞翊炀的才能。“想来云麾将军契安城中百万军中取将相首级之事早已令那群武将钦佩不已,况且凭李将军的谋略能力处理好那些繁乱的地方军务也并非难事……”
德辉帝听着萧丞相的言辞微微颔首:“好,传朕旨意,即日起派遣李翊炀前往……”
“父皇,等一下!”阿鸢几乎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远离京都,处理那么多冗长繁重军务,那又要多久?更让阿鸢紧张不安的是,翊炀本为江湖人士,又怎愿意在那么多官员间盘旋?但萧丞相和父皇的考虑句句在理,翊炀却为不二人选,阿鸢甚至无法反驳半句。
德辉帝望着太子,一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知子莫若父。
德辉帝长长叹了口气:“太子,父皇明白你同那李翊炀的交情并非泛泛,只是他现为朝庭命官,你是王储,他终是要效忠于你,为朝庭竭尽全力,皇儿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啊!”
阿鸢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德辉帝还在同萧丞相商讨著政务,阿鸢已是无心再听,她的心早就随着片刻前父皇的那一则诏书,飞至云麾将府。
接下诏书的那一霎那,翊炀的脑海飞速旋转着,勾勒出一幅蓝图,踌躇之志在他心中慢慢升腾,他需要更多的权势人脉,而现下却有这样一个极佳的机会摆在眼前。
云麾将府的家仆们忙于收拾行李,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令本是手忙脚乱的家奴们更为慌乱,未及家丁通报,阿鸢便火急火燎的冲进将军府内。
阿鸢现下有些慌乱,她暗暗揣夺着翊炀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下那份诏书的,她的翊炀厌恶官场纷争,更是痛恨同那些良莠不齐的官员打交道。翊炀为了自己舍弃入云峰熟识的一切,现下又要同自己分别,盘旋于令他厌恶的应酬中,更让阿鸢心痛的是,这样的分别似乎是没有确切期限的。
“翊炀……”阿鸢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推开了翊炀的房门,翊炀稳如磐石坐于屋内,眼神却是无比深邃,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来了。”翊炀将阿鸢迎进屋内,阿鸢来的匆忙,可见了翊炀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翊炀先打破了沉寂:“阿鸢,我已接到诏书,翌日便出发。”
“翌日?这么快?”阿鸢心中微微一颤,她自然明白圣命难违的道理,只是内心实在不愿意与翊炀无限期分离,更何况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便是顺从自己的本性生活,阿鸢更舍不得翊炀独身一人违背本心,周旋于官场应酬,这对翊炀定是莫大痛苦。
耳边似是又想起父皇的那句话:“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啊。”
“以大局为重?今日父皇可以将翊炀翌日调离京都,明日又会不会一旨诏书派翊炀镇守边关,将自己同翊炀活生生拆散在两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想到这儿,阿鸢只觉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
“翊炀,你若不愿意去……我便请求父皇收回成命。”
翊炀沉声道:“不,阿鸢,我远离邺方一段时日,结识更多的人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本以为翊炀不愿前去,此翻翊炀这番言辞却也没令阿鸢欢喜。阿鸢分明捕捉到了翊炀说这话时眼中闪烁著的神情——那是踌躇和期许。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令阿鸢感到有些陌生,仿佛那不是她所熟悉的爱人,她的翊炀根本不屑于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也厌恶应酬,唯一的希冀便是同自己厮守一处。
“殿下,李翊炀不过是借助你的势力为自己立功……”阿鸢脑海中居然闪过那日,他们从契安城回来后陈琛在盛怒之下的胡言乱语,心顿时乱了,阿鸢脚步不自知地往后退了退,她并未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翊炀察觉到阿鸢的不安,一把将阿鸢圈进臂弯,“阿鸢,我会尽快回来的。”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我到底在胡乱揣度些什么。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相信翊炀,我又怎可对翊炀的情意存有半分怀疑?许是翊炀需要远离邺方独处一段时间,结识新的朋友。
阿鸢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想让翊炀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般,纵然不舍,也只是将脸深埋进翊炀结实的胸膛:“好,早日回来,我等你。”
李翊炀这个名字,早已在各地方武职外官心中,有着翊炀也不曾想象到的威慑力,那日契安城一战已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得知翊炀取代邓玄来接替掌管事务。那些武将也是个个欢呼雀跃。
翊炀则发现这些远离京都的地方官员可谓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地方上大都存在花银子捐官现象,而与这种富家子弟打交道也并非难事,每日忙碌疲于应酬,却也不觉嫌恶。
地方军务冗长繁多,一直是朝庭难啃的骨头。翊炀化繁为简,分类整改,加之他的威信,地方武将纷纷勤于实践。
一个月下来,地方军务整改虽不能说立竿见影,但也是进行得井井有条,翊炀则欣喜发现这些偏远地方有几个文官才学丝毫不输邺方官员。促膝长谈间却得知果真是不屑于阿谀奉承之辈。虽一朝金榜题名却终是因朝中无人,四处受人排挤,最终被调离邺方,空有一腔抱负才学却无处施展。
尤其是一个叫夏钦文的,翊炀对其印象极为深刻。虽为女子但她才识过人,对地方政务和军务竟都有独到见解。可奇怪的是,如她这样才华横溢之人,竟只在一地方知县手下,担当幕僚宾客,翊炀同她交谈几次后,相谈甚欢,离开入云峰后还是第一次除阿鸢外和第二个人聊得这么来,只是可惜如此有才情的女子竟长着一张十分丑陋的脸,可惜了,不过翊炀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实在钦佩她论道之言辞,钦佩她的才华,二人相谈甚欢,立时决定招她入云麾将府担当宾客。
几番相处,翊炀察觉有好些武职外官性情爽直,有勇有谋,身手也堪称上乘却仍得不到朝中重用。翊炀暗暗揣摩着:“.若是这一部分地方贤才将来能成为朝中的中流砥柱。那与东裕王抗衡更添胜算,日后新帝即位,也需要这些贤良之士。当是为大昱进绵薄之力了。”
朝中炙手可热,百万军中取将相首级的云麾将军,竟半分不似先前那些耀武扬威朝庭命官,甚至与他们促膝长谈,那些地方文臣武将本已是万分感动。更何况云麾将军上书举荐贤才之事很快被那些地方文官武将知晓。炙热的抱负从来不会因身处偏远地区而发生改变。这群有识之士,他们在等待著,等待一个可以进王都为官一展宏图抱负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现下似是摆在眼前。
一年来,繁重无章的军务杂事竟破天荒地在两月余内被处理的井然有序。朝野百官自是对云麾将军更为刮目相看,伴随著召回云麾将军的圣旨的是几则任命诏书。那些被李翊炀举荐的文臣武将接到任职诏书时,心下欣喜若狂,总算有机会能在庙堂之高施展雄才身手。
“李将军,大恩大德莫齿难忘,若是日后有什么用的到兄弟们的地方,我们定会肝脑涂地!”翊炀望着这些文臣武将真挚目光,若是日后在朝中官场上有这些亲信,这两月余的时光虽是辛苦却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