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骄阳似火,炙热的光芒洒向本就干涸的土地。
翊炀处理军务完毕后,午后便回自己的府中,还未及踏进正门,他便感到了些异样,原本应在正厅内的卫兵皆散在院中,家奴见到他便慌忙禀报有要客来。
当翊炀跨入正厅的那一刻,着实愣在原地良久,他在邺方城中最不想面对之人——东裕王。此刻正悠闲自得地坐在空无一人偌大的正厅中品着茶。
翊炀知道这一天终是来了,若今日是东裕王拜访云麾将军的,那他现在就不会如此气定神闲的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但翊炀也不愿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淡淡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东裕王闻言轻抿一口杯中茶水,抬了抬眼,望住眼前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人,冷笑一声道:“翊炀,为父来看看你,你却问我有何贵干?”
翊炀,刚刚那一声是翊炀有记忆以来,那个从不拿正眼瞧他的父亲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居然还真的记得曾经的这个儿子,并没有半丝喜悦之情。翊炀宁愿东裕王永远想不起来他的存在,也不想和此人有任何瓜葛。
东裕王见翊炀久久不语,便道:“那日你逃离王府后,为父其实派人找寻过你。”
翊炀冷笑:“找寻我什么?派人看看我死了没有?”
“你……”东裕王有些愠怒,但仍能忍住怒火,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不知感恩,我在王府里供你吃喝长大,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逃跑的。”
一提到王府的童年往事,一阵酸楚袭上脑海:“呵,承蒙你的关照,我在王府过得生不如死,不逃跑要等着被你们虐待致死吗?”
啪——
一掌重重拍在朱木红漆台上,台上的茶盏也微微发著抖。
“畜牲!”巨大的喝斥声回荡在偌大的厅堂内,“若不是我当年心软,会留住你一条小命?你今日还能成为云麾将军,在朝中耀武扬威吗?”这样的喝斥声充满了他童年的记忆,他并未被怒火激得丧失理智,大发雷霆同东裕王怒目相向,大翻陈年旧账。相反,他捕捉到了东裕王此前来的目的。哼!云麾将军,若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恐也是借自己的权势帮他达成某些目的吧……
东裕王见翊炀没有答话,没有刚才那般怒不可遏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本王毕竟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若你当年没有逃跑,我仍会在王府中给你口饭吃,将你养大成人。”
翊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听着东裕王这席话。他只想快些知道眼前之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是东裕王却只是问了他一些离开王府之后的事情,翊炀只是随意胡乱的回答着。翊炀自是不会说出实话,尤其是他是如何结识太子的。貌似都是关心之言,翊炀更觉是试探之意,几番问询下来,天色已渐昏暗。翊炀也不留东裕王用晚膳。他巴不得这个曾经的痛苦根源,现在又给他强大压抑的东裕王快点离开,早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翊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内,他在一方暗格中取出那令他陷入坠坠不安的腰牌,即便翊炀再如何想去淡忘否认,这腰牌上东裕王府这四个字就如烙铁般深深刻在翊炀脑海中,只需遇见稍加关联的人和事,那段痛苦的尘封记忆便会纷至沓来。只是翊炀现在也无心痛定思痛。从那日宴会上,东裕王的言辞同他今日提及太子时仍用尊称,全然是一副为人臣子之态,似也不会有谋逆之心。那当日从妄图谋害阿鸢的刺客身上搜出的腰牌又该如何解释。东裕王又怎可能和此事脱得了关系,亦或是有人蓄意嫁祸陷害?
树上的蝉鸣声放肆地叫着,声音越发的大,吵得人心烦意乱。翊炀直觉此时头痛欲裂。
盛夏,烈日如火。
“快点,你们给咱家快点。”一群小太监在刘总管的催促下,将一大块一大块贮藏冰窖中的冬日凿冰,正穿过花园运往长乐殿。
花园中的奇花异草都晒萎了一般低垂著头,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喘不过气来。翊炀穿过东宫花园长廊,走在路上,迎面的风似热浪般扑来。终是到了东宫书房,翊炀只觉刚踏入,即刻便觉甚是凉爽。阿鸢俯在堆满公文折子的桌案上,奋笔疾书地在写著什么,神色凝重。待翊炀走到近前,阿鸢才回过神,抬眼望了望翊炀,阿鸢那双秋水明眸中竟满是愁容,还未及翊炀寻问,阿鸢先发了声:“近两个月滴雨未下,平民百姓颗粒无收。生活定是无着凄惨,庐阳城旱情最为严重,城中大批百姓自发流亡。”说到这儿,阿鸢的眉头又是皱成一团,翊炀这才想起刚刚穿过东宫花园时,土壤虽是悉心浇灌,但仍微显干裂,想必百姓庄稼土地早已干涸皲裂。
还未及翊炀开口,只听门外太监传报:“萧大人求见。”阿鸢闻言,眼中折射出金光,似是黑暗中的人发现了光亮,紧蹙的眉头也顿时舒展开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快请!快请!”
翊炀今日也是头次见到阿鸢口中的好友萧晟,只觉那人身材颀长,模样倒也称得上俊郎,萧晟进了书房望见阿鸢身旁的陌生面孔,料想应是朝臣中口中的云麾将军,略一点头,也算是打过照面了。转而朝向阿鸢:“殿下,急召微臣入宫可是为了庐阳城流民及各地的旱情?”
阿鸢将一本公文递给萧晟:“正是为了此事,善为国者,必先除其五害,这次各地旱情日益严峻,朝中定是要发放救济物资,赈济救灾,阿鸢顿了顿又道:“只是邺方到庐阳城快马加鞭也需两日,更别说大批物资了。本宫遂想出移民就食之法,将灾民转移到较好地区就食,只是这方法必要有朝中要臣加以引导。”萧晟闻阿鸢之言,丝毫不带任何迟疑:“微臣愿效犬马之力。“阿鸢闻言甚是欣慰:“萧晟,四年前你也曾处理过蝗灾,本宫那时便觉你是济世之才。“萧晟旋即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微笑,淡然道“殿下过奖,臣自小读得《齐民要术》,所以略知一二,只是微臣私下以为我朝农业系统尚未完善。”闻及此言,翊炀心道:“萧晟如此年纪便早在四年前处理过蝗灾,又敢于直言不讳进谏朝中所作不足之处,实属难得人才。倒也难怪阿鸢如此器重此人。”
阿鸢微一颔首喃喃道:“本宫也曾劝谏父皇兴修水利,完善农业灌溉。只是父皇觉得大修水利太过于劳民伤财便也作罢。等这次旱灾过后,本宫一定极力劝谏,防患于未然,决不能因小失大,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萧晟颌首:“亦可改良作物,改进农耕技术。简易之法便是在河边大批种植树木,一来可以防水患,二来一可以保持水土而防旱灾。”
二人言谈如此契合,仿佛早已是心有灵犀,想必日后萧晟也将继承他父亲萧丞相衣钵。虽只谈及政务,但翊炀察觉到萧晟的眼神中终是有一种难以言诉的情愫,而这样的眼神是向着阿鸢的。
”殿下,长期的旱情恐会引发大规模的瘟疫,甚至百姓暴乱,事不宜迟。臣今日便前往庐阳解决旱情。“阿鸢听得萧晟提及暴乱一词,心只觉一沉:“若是百姓暴乱,父皇定会派兵镇压,只是又怎能用长刀短剑去对付那些山穷水尽,手无寸铁的百姓?萧晟,这次恐是要辛苦你了。”阿鸢转念想到萧晟也是刚守陵回邺方,没几日又要去庐阳及各地奔波劳碌,有些不忍,可此事事关重大,萧晟又是难得深得自己信任的济世之才。萧晟似是看出太子的心思:“殿下,这是哪儿的话,臣自幼便与殿下相识,从那时便立志为殿下分忧。臣自当肝脑涂地。“阿鸢虽早知道萧晟效忠之心,闻言仍觉动容。
数日后,一阵急促马蹄声驶向邺方,从庐阳赶回的萧晟甚至没多看萧府一眼,便疾驰入东宫。
长乐殿内萧晟将大量文书呈给阿鸢,禀告着此去庐阳的情况与当地的旱情。二人相谈甚晚,萧晟只稍作休憩,便又前往其他旱灾之地。
半月之内,翊炀总觉萧晟的身影隔三差五地出现在长乐殿,所谈之事也都是灾情政务,翊炀也不以为然,只是即便这位萧大人不在皇城中。阿鸢也总将萧晟的名字挂在嘴边,对他赞不绝口。翊炀心中不免闪过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