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岗大队的牛棚塌了,还压死了一头牛。
这件事压不住,牛死了,必须上报,同时也必须把死了的牛尽快处理了,是卖了还是给社员分了,也需要公社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大队长年抗联一大早就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公社,请求公社尽快派人去杏树岗大队核实,并给出指示。
公社对此很严厉的批评了他们大队的工作做的不到位,同时也指派了一个驻村干部去核实这件事。
年抗联很是郁闷。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上一世不但死了一头牛,还弄出了人命,现在这点处罚根本不算个事儿 。
年抗联不知道上一世的事,对于这件事还是挺在意的,连带着,对于害他被公社批评的那对住在牛棚中的夫妻俩,也不待见起来。
若不是那对夫妻被送进医院了,他真想召集社员给他们开个批斗大会!
从公社回来,年抗联蹲在村口的大树下抽了根烟,调节好了心情,这才往大队部去。
还没走到大队部,就听到身后远远的有人喊他,他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等人过来了才看清楚是隔壁大队的一个熟人,这人媳妇儿在医院生孩子,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医院让他给年抗联带个信儿。
一听说是医院的口信儿,年抗联顿时就心情沉重起来了。
“……年队长,医院让我跟你说一声,你们昨天夜里送过去的那个人,已经动完手术了,手术费加上之后的药费,大概需要你们准备至少二百块钱……”
年抗联想骂娘,他娘-的,二百块钱啊,一头成年的耕牛都要不了这么多钱,二百块钱,够买两头半大的牛犊子了!
这个老鳖孙,咋就这么值钱啊!
年抗联气得直接就想撂挑子不管了,可一想到年穗穗说的那种可能,就感觉脊背一阵发寒,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说没有吧,要是万一呢?
年抗联很是纠结。
二百块钱啊!
一个鸡蛋八分钱,二百块钱一笔巨额啊!
从生产队拿这么一大笔钱出来,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而他能肯定的是,不管是召开村委会,还是召开社员大会,最后都不会有人同意拿出二百钱,给一个住牛棚的人治病的。
住在牛棚的人,跟住在知青点的知青不同,虽然都是从城里送过来的,在社员们的眼中,知青那是需要尊重的,虽然他们心中对知青到这里来分口粮感到不满意,却也没有人敢打骂知青。
但住牛棚的人不同,在社员的眼中,住牛棚的那就不算是人,是牛鬼蛇神,社员心情不好的时候,还真有可能对他们进行拳打脚踢。
看来这件事,只能先拖着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拖不下去了再说吧!
还不等年抗联纠结完,又听到那人接着说道:
“还有就是,你们大队跟过去照顾人的老太太,情况也不太好,没等到天亮,人就晕过去了,这样不行,她自己身体那么差,根本照顾不了人,医院说,让你们再派一个人过去照顾!”
年抗联更加的不好了!
他就知道,只要跟这些牛鬼蛇神搭上边,肯定没好事儿!
这下好了,不但要搭钱,还要再搭上一个人!
都怪年穗穗这个死妮子,要不是她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他也不会乱了分寸,同意把人送去医院,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了。
客气的送走了捎信儿的人,年抗联苦恼地拨弄了几下自己贴着发根的平头,也不去大队部了,直接去了年满仓家。
年穗穗以为大队把人送到县医院,这件事就算是告一个段落了,谁知年抗联连突然找了过来。
“你是说,让我去医院照顾他们?”
年穗穗诧异地看着年抗联。
年抗联也不瞒着,直接跟年穗穗交底:“穗穗,你自己不也说了,这人以后说不定还能起来,你去伺候,也算是对他有恩,以后要真是起来了,怎么也要记你几分好的,对吧?我这也是为你好!”
年穗穗看了年抗联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抗联叔,你这话说的,什么为我好?难道不是因为你找不到人去医院吗?”
村里社员对于牛棚里的人的抗拒,年穗穗是心知肚明的。
年抗联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年穗穗给看出来了。
不得不说,满仓哥家的这个小妮子,脑袋瓜子就是好使,自己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没她看得明白,可越是这样,年抗联越是忐忑。
昨天夜里从牛棚回去之后,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除了苦恼生产队的那头牛之外,他的脑海中一直都在想着年穗穗跟他说的话。
牛棚里住的人,真的还会有翻身的可能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年抗联今年四十岁了,可不是十几二十来岁的愣头青,他年轻的时候也在部队呆过几年,退伍之后就在村里当生产队长,如今当上了大队长。
多年的历练使得他看上去很沉稳,考虑问题也不会只着手于眼前,想到这几年,虽然没有故意为难牛棚里的老两口,却也没关照过他们,公社下达的批斗任务,也没有拉下过他们。
虽然他自认没什么私心,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这两人翻身之后,会不会报复呢?
年抗联今天来找年穗穗,除了是因为村里的其他人目光短浅,没有人愿意去医院照顾那俩人之外,更多的,他担心随便找个人去照顾,万一那人对住牛棚的人有成见,言语行为上表露出来,可能会加剧这两人对他们大队的不满,到时候要是报复起来……
既然被年穗穗看出来了,年抗联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担忧跟年穗穗说了出来。
“……穗穗,你说的那些,叔心里没底,但叔想了想,不管这两人最后能不能平反,结点善缘总归没有坏处,咱们既然把人送到医院去了,两百块钱这么一大笔巨款都花了,总不能因为一个送过去不懂事的社员,再把人给得罪了,你说是吧?”
年穗穗点头,年抗联果然不是一般的大队长,虽然昨天很严厉的批评了她的“胡言乱语”,但经过了一夜的思考之后,也认同了她说的,并开始为以后做打算了。
“行,既然抗联叔都这样说了,我肯定不能抹了您的面子,等我收拾一下,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医院,那你放心,我会把咱大队的难处跟两人说清楚的,再说了,要不是抗联叔您当机立断,把人送到医院,那人说不定已经断气儿了,他们肯定对您只有感激,至于以前的事,那就更怪不着您的,那是公社下的任务,世情如此,谁也没办法!”
年穗穗这话,说到了年抗联的心坎儿里去了,他也是这样想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去照顾两人,回头我吩咐一声,给你算满工分!”
年穗穗原以为是义务帮忙的,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除了抢收抢种的时候,平常一个成年女性一天的满公分是8个工分,男性是10个工分,现在不算是农忙,挣工分的地方就更少了。
去医院照顾人不算累,却能拿到满公分,年穗穗对此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