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六九不忌讳提起爹娘的往事。
春儿也十分想知道这是为何。
照理来说,山村里应该很是安全,打猎也不应该将腿摔没了吧?
朱六九看起来有些强颜欢笑:“我爹年原先是永源州宝图郡山临县人,娶了临县的娘,一直在山临县生活,但是官府一再催税收,买东西有购置税,住房有租住税,年年都有所得税,本来爹娘就是给别的大地主家里做事的长工,发多少钱都是地主定,所得连生活都捉襟见肘,官府要求不是不想给,是实在给不出来。”
正在做饭的朱为,也就是朱六九的父亲,使眼色叫朱六九别说了,朱六九权当没看见。
他每每遇见大地方来人,尤其是穿着打扮精美还愿意和他交流的人,都存了以悲惨换取他们同情的心思,说不定有谁真的被打动了,为爹娘做主,到山临县去为爹娘讨回公道。
“给不出来官府就先打断我娘的腿,叫爹想办法,一月后再想不出来办法,就要敲断他的腿。”
“我爹当然去求过地主,不过地主说了,干多少活就发多少钱,不可能多给你发,但也绝不会少你一粒子儿。”
也许是这次被爹娘发现了,他说的格外认真,格外投入真情实感。
父辈也许因为许多难言之隐,不愿意揭露伤疤,但这是小孩子对父母独有的心疼。
“我爹是个老实人,真的相信了,拼死拼活的干上一月,准备多那些钱去应付官府,谁能想到地主家中的管家硬是说爹没有干那么多活,想找人澄清,却被管家一个眼神就制止了,有口难开。”
“我不怪他们。”
春儿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这种贫苦凄惨的故事最能勾下女孩子的眼泪。
“后来官府再来收钱,自然收不到,爹的腿也被打断了。”
他望向二老空荡荡的左腿,似乎能看见当日倒在地上的爹爹抱着因为没钱医治而左腿溃烂流脓的娘亲崩溃大哭的场景。
“爹娘一起去最破烂的医馆门口跪了一夜,老医师才同意为他们处理伤势。”
“不过既然是最破烂的医馆,医术自然不好,闭着眼睛砍下两刀,等痛晕过去的爹娘再醒来,腿已经没了,于是便出城,离那片地方远远地,在这里落了户。”
孟任轻叹。
自从打定主意离家的那一刻起,几乎没有碰上什么好事,这世间就真有这么多恶么?
春儿从随身小荷包中掏出一锭金子,郑重其事的交给朱六九,这是她在孟家给孟任做丫鬟存下来的积蓄。
摸摸朱六九的头,她说道:“你要好好照顾爹娘。”
朱六九没有矫情推脱,死死捏住金子,狠狠点头道:“我知道的,昨日我还骂跑了一个常年在附近作恶的老头,他经常笑爹娘的腿脚不好,我就叫麻子扁担一起骂,他说不过我们。”
“真厉害。”
受到夸奖的朱六九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很诚实的说道:“其实不只是我和麻子扁担,还有一群姐姐。那个老头脸皮厚,天天听别人骂他,耳朵里面都起茧子,不痛不痒的,那几个姐姐直接将他拖走……”
话音未落,孟任追问道:“那几个姐姐长的好看否?是不是中间还混着一个很像女子的男人?”
朱六九闭上眼睛说道:“好看的,的确是有一个男人与他们一起。”
孟任与春儿对视,原来那个死掉的老头,是作恶多端之流,这么看来,那群女子不一定是恶人,不过春儿这口气,还是要出的。
饭菜端上,朱六九与爹娘都退出房间,任凭二人挽留也不听,直到孟任春儿吃好了,才接下他们的位置碗筷。
很快便入夜了。
坐在床边的春儿扭扭捏捏,磨蹭好久不愿上床。
在孟府,暖床的活儿,是四个丫鬟轮着干的,暖完了就爬出来回房睡觉,孟任从来不留她们夜宿。
但这个小村庄,朱六九家的小泥房只有一张床,没别的地方住了,再说她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和孟任躺在一张床上还是头一次,她又想又不敢,于是直挺挺的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用手梳理头发。
人家说,要出嫁的小娘子都是这样的。
“别梳头了,头发都断了好多,赶紧睡觉。”
春儿面无表情绷着小脸实则心里快要乐开了花。
磨磨蹭蹭上了床,才发觉方才都没有回话,又纠结一段时间。
轻轻把头枕在孟任空出来的一小半枕头上,不自觉的往孟任身上靠了靠。
夏末初秋,天气渐凉,尤其是晚上,甚至可以说是冷飕飕的。
所以春儿明显感觉到了火热的躯体。
她的心怦怦跳,脑门上都见了汗,双眼紧闭又睁开,周而复始,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一只因为常年习武而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春儿水蛇柳枝一样的腰如有针刺虫爬,抽动一下。
那只手安安静静的覆盖在她的肚脐上,温热的鼻息从脑后下滑到脖子。
春儿的心跳的更加厉害。
她也能从盖在小腹的那只手上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噗嗤!
窗纸破裂,细小的声音被春儿雷动鼓鸣的心跳盖过去,半睡半醒间的孟任也根本就没有听见。
一丝细细的流烟被吹入房中。
心情激动没有一点睡意的暖床小侍女十几个呼吸后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人等待一会儿,用手指慢慢划破窗纸。
破碎的窗纸发出滋啦的刺耳声。
然而,小泥房中的二人没有反应。
几个蒙着面的人推开房门,光明正大的走进房中,从身型来看,都是女子。
“我说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个村子里办事儿。”
“树林里被发现了,觉得不安全,就来村里面喽。这里的人可不敢偷看,没点实力,谁敢孤身出城来荒地?”
出了各州的边境,世人将夹在各州中间的狭小地域称作荒地,倒不是因为真的草木荒凉没有生机,而是因为没有城中的玩乐之所,被许多自诩上流人士贬低为荒地。
“他可是带了个丫鬟。”
“丫鬟除了暖床,还有何用?他与孤身何异?还不是个累赘。”
几人背起床上的男女。
男的光着身子,女的裹了被子,悄悄离开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