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讲,陈水木的生活脱离了他理想的轨道。
如果不是因为原主在被‘夺舍’前就参与到了帮派活动中,他一定会和这些帮派划清界限。
但生活在充斥着暴力和混乱的奥克兰区,几乎没人能孑然一身,秉持心底的善良。查尔斯·波特是如此,陈水木亦然。
根据“缄默原则”,所有人都必须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帮派的秘密。而白兰度家族的人们坚信:令一个人永远闭嘴的办法有两种,要么让他停止呼吸,要么和他建立友谊。
很显然,陈水木是后者。
尽管如此,他依旧秉持着一个文明社会的人类该有的社交方式,三年来仅靠一张嘴就完成了所有任务,尽可能避免使用暴力。
因为暴力终究会在面对更强大的暴力时,撞得血流满地。
可这种“打嘴炮”的方式却适得其反,陈水木不仅没能因为“能力不足”而淡出帮派们的视线,反而赢得了帮派界广泛的认可——在奥克兰区的某家酒馆内,有一位不用枪就能解决一切事端的酒保。
回到家的陈水木将手提箱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接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份麸皮面包,在其表面涂上果酱,以此充当自己的早餐。
他扫了一眼今日份的报纸,看到头版头条上刊登着多家旅店和酒馆发生火拼的新闻。
换了衣服,简单洗漱过后,陈水木带着手提箱一起回到了卧室。
他从书桌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实的笔记本,翻阅至空白的页面,接着拿起了蘸水笔。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陈水木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为了尽快适应全新的文字,他一般都用阿硫斯语记录,但偶尔也会为了避免遗忘而使用中文。
“1716年7月19号,周日。
我再一次完成了白兰度家族的任务。从此以后,尼克·托斯特和他的帮派将会永远消失。
现在回想一下,感觉如果用‘你犯了错误’作为开场白,或许会更有压迫感。但也有可能激怒对方,形成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让我在会客厅长时间等待,让我听着他纵情享受,强调我只是猎犬……他害怕‘白兰度’,害怕他们的报复,害怕自己失去一切,但他并不害怕我。
我还是对帮派头目有些轻视,一进门就被他压制,占据了下风。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无伤大雅。毕竟我仍然通过非暴力的手段解决了问题。
我认可尼克·托斯特的观点:只有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才能长时间发展下去。
但他的行为太过愚蠢,而愚蠢让人短视。
也许白兰度家族会因为肆意扩张而遭到治安署的强势清洗,但尼克·托斯特再也看不到那一天。
菲利普·白兰度说我收获了白兰度家族的友谊,这代表着我再也不是外围成员,以后我可以在面临危险时求助于他们。
但鉴于他们迅速扩张的情况,我不知道这种身份的转变到底是不是好事。
总而言之,希望我永远不需要求助于他们。”
陈水木正准备停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用中文继续写道: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偶尔也会追忆,也会怀念。但之前的我已经死去,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回去。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用中文书写。
从今天开始,我便再也不是陈水木。”
写完之后,他合上笔记,将其锁进了抽屉里。身体倒向床铺,沉沉睡去。
……
查尔斯·波特是被窗外明媚的阳光叫醒的,他侧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两点。
确认手提箱还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后,他伸了个懒腰,接着走向衣帽架,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那封鼓鼓囊囊的烫金信件。
由于强烈的疲倦,他不仅忘记了合上窗帘,也忘记确认这次行动的报酬到底有多少钱。
撕开信封,查尔斯看着厚厚一叠,淡绿色调的马克,瞳孔不禁微缩。
怎么这么多?
他拉上窗帘,坐回到书桌边,开始数钱。
…78,79,80…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后,查尔斯眉毛忍不住轻挑。
这次行动的报酬为:80张面值为‘50’的纸币,总计四千马克。
马克是巴尔的摩,乃至整个世界的通用货币,面值最小为‘1’,最大为‘100’。而100马克则由于面值过大,一般只会出现在超大数额的交易当中,很少用于日常生活当中。
查尔斯陷入了回忆。他想起自己在一年前的某次行动中,他在恐吓某位帮派头目时有些用力过猛,导致对方情绪失控。而对方在愤怒和恐惧的驱使下,用匕首捅进了他的腹部。
虽然那次行动依然取得了成功,但白兰度家族不仅因为查尔斯受伤而追加了报酬,还为其报销了所有医疗费。他最终重获了一具健康的身体,并收获了2500马克的赏金。
这次针对尼克·托斯特的行动显然没有那般曲折,甚至称不上是查尔斯经历过的最凶险,难度最高的任务。可白兰度家族却给出了如此高的报酬。
莫非是行动中存在某些没有被自己发现的隐患?
查尔斯皱了皱眉,脑海中不断回想与尼克·托斯特交锋时的种种细节。
良久之后,他拧过身子,目光看向那个行李箱。
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尼克·托斯特白手起家,从街头混混一步步成长为帮派头目,直至拥有自己的产业……绝对不能用‘愚蠢’二字来形容。
他当然明白侵犯他人领地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劫掠白兰度家族的货物是赤裸裸的挑衅,可他依然选择了动手……
这个手提箱,绝对有问题。
强烈的好奇心在查尔斯看来是绝对的禁忌,但他仍然有一丝打开手提箱查看的想法。
看看又没什么……
看完再关上,也不会被人发现……
更何况自己也不会蠢到黑吃黑,私吞掉手提箱里的物品。他知道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最终也会被揪着丢进正在浇筑的水泥里。
思考片刻后,查尔斯将手提箱置于大腿上,手指轻轻掰动锁扣。
一个近乎“全然的黑色”的盒子被放置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其余地方则被海绵以及毛绒软垫填满。
查尔斯觉得这是自己见过最为深邃的黑,它几乎不反射一丁点光线,用肉眼根本看不到镌刻在盒子上的花纹。
什么玩意儿?
他微微皱眉,伸手想要抓起那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
嗤!
在手指触碰到盒子的一瞬间,查尔斯顿时瞳孔骤缩,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本涂抹着深邃黑色颜料的小方盒子此时竟呈现出古朴陈旧的红木色,上面的细节纹路无比清晰;而手提箱,椅子,书桌,乃至整个卧室竟在此刻完全消失,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刚刚的情形居然在手指接触盒子的瞬间倒转了过来!
查尔斯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国粹,下意识地将手指移开。
而当手指离开木盒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卧室,而刚刚那个红木色的方盒又变回了原先的深邃黑色。
查尔斯环视了一圈,意识到周围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自己仍安然无恙地坐在书桌旁,手提箱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反复尝试了几次,确定了这种状态虽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没什么危险后,查尔斯心一横,直接将盒子取出。
触摸到盒子的一瞬间,查尔斯的视野里再一次只剩下那个红木色的方形木盒,无边无际的黑暗正包裹着自己,仿佛在一瞬间从卧室堕入了深渊。
他凭借感觉,用另一只手向后摸索,最终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椅背,由此确认了自己仍在卧室。
他将木盒捧在手心,凑在眼前仔细观察。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木盒都十分普通,像是在礼品商店里就能轻易购买到的类型。
仔细端详后,查尔斯缓慢将手移至开合处,轻轻按动锁扣——
啪!
伴随着锁扣打开的声音,木盒内部的弹簧释放压力,盒子应声打开:
里面是一把造型十分复古,青铜材质的匕首。
而在他的眼睛与这把匕首对上的一瞬间,周遭的黑暗顿时消失,查尔斯再次看见了熟悉的卧室。
查尔斯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与此同时,无比强烈的疼痛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像是被人用铁锹狠狠地拍了一下。
他觉得好像有一颗烈性炸药在自己耳边被引爆,他听不到挂钟秒针的转动声,听不到外面小巷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只剩下无边无际,锐利无比地蜂鸣在耳畔不断回响。
在模糊的视线里,查尔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控制住身体的行动。他看见自己的右手在盒子里自行摸索,触碰到了那把匕首,直至完全握住。
蜂鸣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声音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各种声音杂糅在了一起,这其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咿呀学语的婴儿,有男人,有女人……无数声音在耳边不断汇集,对准耳蜗鱼贯而入,最终化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肆意冲击着他的脑海。
查尔斯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不成人样,口水,鼻涕以及眼泪在他的脸上混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槽牙即将在不顾后果的咬合下崩碎;他的指甲嵌入了掌心的皮肤;他的内脏在腹腔里互相挤压,肠子翻滚蠕动,几乎要系成一个死结。
查尔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栽倒。
而那把匕首则从手中诡异地挣脱,自动飘荡回了红木盒子中。盒子的上半部分随即落下,锁扣‘啪’的锁止。而那个看起来最为普通的手提箱则张大了‘嘴巴’,将红木盒子吞进了‘嘴’里,并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自动落锁,随后又诡异无比的弹跳而起,接着安安静静地立在地板上。
一切就仿佛是一场魔术大师的表演秀,神奇而又诡异;又像一场荒诞的戏剧表演,剧本离奇曲折,不符常理。
只有安静躺在地上的查尔斯·波特,以及他快要变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不断飘荡的一句话——
强烈的好奇心,是绝对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