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夏天来得很快。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闷热得人喘不上气。
“诶,那谁把空调开开,热死了。”
“没到开空调的季节呢,学校总闸没开啊,没辙。”
“那给风扇都开开,受不了了。”
一缕缕微风吹下来,总算缓了一点燥热。
唐茭难受得呼一口气,拿起作业本扇风。
脖子上都是汗,头发黏在脖子上很难受,总感觉后脑勺脖子痒痒的。
她把头发分成两半捋到胸前,又伸手挠了好几下。
“啊,好痛苦!”林浩杰趴在座位上哀嚎,“这才开学几天啊,想放假!好热!这个鬼天气,要不等会儿我们去打球吧川哥。”
霄靖川翻着手里的大部头译本,瞥一眼在座位上煎蛋一样翻来滚去的林浩杰。
“嫌热还去打球,没毛病吧你。”
他脖颈一动,松了松筋骨,视线扫过前面,停住。
“唐茭。”
“嗯,怎么了?”唐茭回过头。
她热得慌脸颊红红的,反倒显得比平时气色更好了,几缕头发被汗湿黏在脸上。
霄靖川沉吟着打量了一会儿:“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啊。”
唐茭这会儿热得难受,有点反应慢,细细弯弯的眉毛拧了拧,没忍住又挠了挠后脖子,还真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说:“嗯,好像有点热热痒痒的。”
这会儿她脸颊上的热红更明显了。
“跟我出来。”
霄靖川脸一沉,站起身,握着唐茭细软的手腕二话不说往外走。
“诶,去哪儿呢?川哥你打球得带我啊,带唐茭没用!”
经林浩杰这脑袋短路的一喊,全班人都抬头看见了。
教学楼另一侧空置的实验室里。
“怎么了?”唐茭有点懵。
霄靖川一路上没说话,直到把唐茭摁在椅子上。
他直接抬手摘了唐茭的帽子,扔在桌上,面色冷硬地开口:
“摘了。”
唐茭状况外地看一眼孤零零的帽子,意思是:你已经摘了呀。
霄靖川压下不知哪冒出来的火气。
直接伸手探到唐茭的脖颈处,摸到了满手的热汗,黑色长发汗湿了厚厚一层黏在了白皙的脖颈上,像黑蛇缠上了白嫩的猎物。
微凉的修长手掌贴着唐茭脖颈处的肌肤,一探一捋,把湿哒哒的假发顺到唐茭的肩背上。
唐茭感觉凉快多了,不自觉舒服地小声舒了一口气,呼吸都顺畅了。
所以乖乖的坐着没动,任霄靖川动作。
“头发。”霄靖川一边垂着头替她捋开黏湿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唐茭,你不难受吗?湿成这样了。”
霄靖川太高了,他站着,她坐着,两人离得近,唐茭得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其实有点热迷糊了,抬头看霄靖川时,脖子使不上劲儿,竟仰头往后顺势靠在霄靖川手掌上就不动了。
嘴巴也热得红润润的,唇瓣一动一动,声音热得软绵绵像撒娇,她说:
“好热,今天下午特别热,热得没劲儿。”
实验室里没有开灯,光线从窗户外透进来,若隐若现的。
霄靖川大手张开,稳稳托着唐茭的后脑勺。
黑沉的视线放肆地从上往下扫过汗湿的额头,沾汗的浓密眼睫,嫣若桃花的粉腮,湿漉漉的白嫩脖颈,再往下是光线到不了的衣襟处。
连脸上剩下的几处将要消散的红淤,都衬出几分靡靡。
唐茭觉得这样仰着头还挺舒服,完全不用使劲儿,乌润的双眸满意地弯了弯。
和背着光藏在阴影中霄靖川深邃眉骨下的双眼对视着,那眼底黑沉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潮湿黏腻浓雾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霄靖川,你——”
唐茭原本想夸“你眼睛真好看”,结果“嗷”一声弹起来,变成痛哼。
因为,霄靖川突然伸手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脸脸肉。
“你干嘛啊!”
她捂着脸颊怒瞪,迷糊的脑海瞬时清醒。
“知道热,不知道自己过敏了吗?”霄靖川没好气的训她,“把头发卸了。”
唐茭一脸不配合,明显不乐意。
“赶紧,我没见过吗?怕什么。”
唐茭因为生病脸色总是比较苍白,这会儿脸颊潮红一片,他怀疑不只是热的,而是伤口发炎。
“唐茭。”
唐茭见霄靖川沉下脸真要生气了,她确实也感觉头上不舒服,只能别别扭扭把湿了大半的假发取下来搁在帽子上。
然后,霄靖川脸色更黑了。
唐茭整个头已经湿透了,刚长出来的短茬更不用说,脑侧长长的肉粉色新愈合创口,变成了深红色,连着周围一片头皮都过敏成粉色了。
看着更可怕了。
霄靖川弯着腰腹,脸凑得很近,沉沉的呼吸打在唐茭耳侧。
唐茭垂下头,第一次把生命里最深的伤痕向医生、家人之外的人这么近距离地袒露出来。
她感觉到一种释然,又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难过。
这道伤疤永远都会在,哪怕头发长长了,这道伤疤也会像她的病一样,永远无法彻底痊愈。
“痒吗?”
指腹小心轻触着粉色的边缘。
唐茭点点头。
“疼不疼?”
唐茭点了一下头,又使劲摇了摇。
霄靖川用手帕纸轻轻地擦着头上的湿汗,声音依旧徐徐听不出情绪。
“给你的药膏,有好好用吗?”
唐茭没动。
“说话。”霄靖川没动,只腾出手伸下去捏了捏唐茭的下巴。
“脸上用了,头上没用。”声音瓮瓮的,带着几不可查的的鼻音。
“为什么头上不用?”
没人回答。
霄靖川退后一步,弯腰屈膝半蹲,视线正好和坐着的唐茭齐平。
惹伤心了。
他暗叹一口气,却没有心软,眼神直直凝唐茭,不让她躲。
“唐茭,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用。”
“我害怕,不想看见。”
唐茭声音发颤,抖着唇,乌亮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却很倔地没有哭,“太丑了,好不了的,我知道。”
“乖女孩。”
霄靖川轻笑着摸了摸头,“记得我上次在医院说的吗,像猕猴桃,很可爱。没有骗你。”
“伤疤不是你的错,不要因为害怕,让自己更难受。医生是不是说过戴假发要注意,现在是不是很不舒服?”
唐茭垂着眼点点头。
霄靖川犹豫了会儿,声音更轻地问:“唐茭,不戴了好不好。”
唐茭惊恐地摇头:“不要!”
“天气太热了,医生也会这么建议的。”
“霄靖川,我害怕!大家一定会都盯着我看的,本来同学们就不喜欢我。我、我刚出院回家,邻居家的小孩被我吓哭了,他以前经常叫我姐姐的,现在他叫我怪物,他害怕我。”
“我就想,就是想正常地上学,可是连爸妈都不理解我。”
唐茭满脸的惊恐和无助,却愣是没掉眼泪,憋得身体都发抖了。
““好好好,我们戴着,”霄靖川心疼了,抬手把人揽进怀里,紧紧的,“学校的空调可以提前开,我们不怕热,嗯?”
“我是不是很没用。”唐茭埋在怀里问。
”瞎说,超勇敢。”
“嗯,也是,我没哭呢。”
唐茭自己点点头,额头在霄靖川胸前蹭了两下。
霄靖川眼底蕴出细碎的笑意,手掌在脑袋上揉了揉。
“猕猴桃,你头发还挺挠人。”
“霄靖川。”
“嗯。”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还没等回答,被圈在怀里娇小的少女,张开手揽住少年宽健的腰背,手指紧紧揪住他后腰的校服。
霄靖川感受着完全紧贴的娇软身躯,愣了愣,心脏突然急跳了两下。
少年俊逸的脸上浮起一丝迷茫,声音却没表露出来,低哼一声:
“怎么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不管!你也抱我了!一抱还一抱!”
幼稚的少女恶霸似地两只细细的手臂更紧地收拢,圈住紧绷的腰腹。
完全没看到少年脸上一阵混沌过后,露出了堪比芳华绝艳的笑容。
有什么东西终于从重重浓雾中破障而出,危险而惑人。
像孤傲的野兽转头盯住了它唯一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