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刺客扬刀指天,死死盯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年人。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之前连续两次合击,都能被眼前这位明显才刚晋升没多少时日的修行者轻巧躲开。
凌烟拄着刀,刀锋向内,刀刃向外,身体不断变换方位。
他的脚步并不灵动,甚至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次靴底踩下都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局势已经很明朗,他和山君此时互为犄角,任何一处战场的失利,都将会导致另一方战场的胜负天平瞬间倾覆。
林密风急,铁锈般的血腥味被风一吹,四处逸散。
一生都在黑夜中杀人的刺客,对危险有着最敏锐的预感。他们下意识的感觉到紧张,握着长刀的双手开始莫名其妙的僵硬。
呼啸风声中,四位刺客中的一人面色决绝,陡然率先跃入战局,提刀直取凌烟胸腹。
沾着血珠子的长刀被凌烟迅疾挥出。
月光白。
刀身更白。
刀锋亮。
刀尖之上的寒芒更亮。
林间骤然响起一连串极其刺耳的金属刀锋碰撞声。
两刀相撞,凌烟顺势欺身,翻腕横抹,刀势转挡为拖,顺着对方的刀背闪电般斜抹而上,根本不给对方变招的机会,以势压势。
锋利的刀刃瞬间抹过对方的咽喉,鲜血、肉末、气管被挤出刀面,对方惨嚎一声,在临死之前爆发出死士的狠辣意志。
他吸取了上一位刺客的教训,这次没有握住刀,而是选择直接用双手死死抱住凌烟的躯干。
这一幕很残忍,却也很有效。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外三柄长刀从东、南、西三个方位齐齐杀至,以同伴生命为代价,势要将凌烟斩杀于此。
凌烟身形犹如游鱼般,在方寸之地一拧,同时双脚翻飞,踢开东面的长刀。继而腰腹骤然发力,右手举刀横挡,架住南面的长刀。
还有一柄刀,凌烟已经避无可避。但是他做出最后一个防御姿态,转换了半个身位,以抱住他的那名刺客为人盾。
“噗。”
鬼魅般的长刀入肉,径直穿过刺客的身躯,刀尖刺入凌烟后背一寸。
凌烟的长刀此时已经收回,顺势斩断那对逐渐发凉,但却牢牢箍住他的双臂,以伤换脱困。
趁着背后刺客拔刀的间隙,凌烟持刀拧身而转,将全部气力灌注长刀之上,以撩天之势,直接劈砍在对方右肩。
刀锋去势不尽,竟是深深锲进去一半才停下来。
那刺客连发出惨嚎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瘫软倒地。
“呼,呼。”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凌烟已经分不清身上淌的血有多少是自己,又有多少是刺客们的。
九品不良人的战斗传承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或许,不良人天生就是要在黑夜之中被群狼环顾。
孤身仗剑,面对数倍于己的犯人,又有哪一位不良人会选择弃甲曳兵而逃。
山君那头的战场此时也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随着灰衣老者手指如拨弦般弹动。
泛着妖异红光的的小剑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激射而来。
沛然剑气在小剑的身后带起无数枯叶砂石。
枯叶砂石悬浮在半空,组成一条长长的直线,而直线的尽头,则是山君。
面对灰衣老者赌上性命的一剑,山君手中的随风飘动的符箓瞬间被灌注气机,紧绷如铁,继而在他身前猛然亮起三道金色屏障。
同时山君手中的沙盘也开始异动。
沙盘之内的细沙不断向外涌出,黄沙开始狂舞,继而凝聚贴合在山君的衣服,肉体之上。
“河山盘!”灰衣老者鼻中开始不断滴落鲜血。“你究竟是谁!”
“轰。”
血色小剑带着震耳欲聋的音爆之声刺向金色屏障。
屏障如玻璃般碎裂,万千金色光点碎落如雨。
血色小剑带着灰衣老者燃烧的昂扬战意继续向前突刺,一往无前。然而守在小剑前方的,是漫漫黄沙。
黄沙至柔,却恰恰以柔克刚。
随着小剑的剑气激荡,山河盘中的黄沙以更快的速度涌出,幻化为万千细丝,将小剑捆绑、缠绕、拉扯。
刚猛无双的血色小剑转瞬便没入黄沙之中,如泥牛入海般,再无动静。
灰衣老者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他感觉自己与血色小剑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本命法器被毁,他此时已如风中摇曳的残烛。
他苦笑着抬头,却看到一支弩箭泛着瘆人的寒光,已经死死抵在他眉心。
握着擘张寸弩的山君,微笑着看向他说道:
“我姓李,唐李的李。”
手指扣动悬刀,弩箭穿透眉心而出。
灰衣老者眉心之间缓缓有鲜血渗出,他脸上的苦涩笑容就此定格。
......
江南道,越州城内。
在城内闹市一处三进宅子的正厅里,厅堂内的灯火在夜色之中灼灼明亮。
房间内的桌案之上檀香袅袅。
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袍的中年儒士,曲腿盘坐在案前,正手执黑子与人对弈。
“张长老,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组织会派长生教去刺杀那个叫凌烟的少年人。”执白子的虬髯大汉赌气般随意落下一子。
“卦象不是说,他会成为我们完成那个计划的关键?”
随着他这一子落下,黑子之势如决堤之江水,势不可挡,白子则已处于风口漩涡之中。
“不起点风浪,靖天司那帮老东西,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异客轻易加入。”
三枚黑子在中年儒士的指尖上下翻覆。
“顾一清不是有意招揽凌烟入司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组织想加快这个进程。”中年儒士食指一转,黑棋落子,白子组成的长龙已经被黑子彻底围杀。
“我们要杀的人,他们靖天司便要死保,这个道理还需要再摊开讲吗?”
“让他加入靖天司,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虬髯大汉眼神微眯,身子稍稍前倾。
中年儒士盯着棋盘,微微颔首。
“这话你可没和长生教那帮疯子说过啊,不怕他们将凌烟格杀当场?”
“如果凌烟死在这种烈度的刺杀之下,那只能说明,我们的卦象出了差漏。”
“有趣,有趣。”借着大笑,虬髯大汉念头微动,将棋盘上一枚黑子悄悄往下移了两格。
“不过长生教那群臭鱼烂虾,真的能引起靖天司的重视?”
“靖天司会不会预判到我们的想法,将计就计?”
“长生教当然不够,但是加上那个人,应该就够了。”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端起桌案上的冒着热气的青花茶盏。
端茶送客。
“张长老,这棋还没下完啊。”虬髯大汉惊呼道。
“这棋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结束,你动了多少次棋子还需要我一一点出来?”
中年儒士大笑起身推开房门,走向院墙外喧腾的人间烟火之中。
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