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从远方的街道穿过厢房窗户上糊着的黄纸,钻入到尚在睡梦中的凌烟耳朵里。
他条件反射般瞬间起身,浑身颤栗,待感受到被子残留的温度后才轻叹口气。
甘棠客栈内那如梦魇般的打更声,依旧会像根绣花针般时不时刺痛一下。
窗外的天已经翻出一丝鱼肚白,鼓声可清晰辨别出是来自县衙方向,同时伴随着各类嘈杂的人声。
凌烟刚穿戴好衣服,门口已经传来山君的催促声。
他急忙打开门,门外的山君和公孙渊锁着眉头,一脸的不悦。
起床气这种东西,在修行者中也是存在。
昨日三人回到县城已是深夜,公孙渊又因为和山君久别重逢,硬是拉着两人找地方吃点宵夜。
在连敲了四家酒馆后,终于找到家尚未来得及打烊闭店的馄饨铺子。
“发生什么事了?”凌烟抹了把脸,紧张问道。
“赶紧走,县衙刚才已经来人求我们过去镇场子了。”山君丢下句话便和公孙渊急匆匆跑出门。
好在凌烟体质好,后发先至,三两步便追上二人。
三人住的院子距离县衙本就极近,再拐出一个街口后,已经能看见此时县衙门前聚集了上百名百姓。
人声鼎沸。
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
凌烟瞧着,心底暗暗叫苦。
一名三十余岁的健壮汉子举着鼓槌用力敲击着衙门前的堂鼓。
而在他身后,两名黑瘦的男人正押解着一位头发散乱的羸弱书生。
书生不断挣扎叫骂,一身星白色的长袍在撕扯之下碎成凌乱的布匹。
二十余名差役如临大敌般站在衙门口,手按着腰间的水火棍,左右张望。
捕头吴大年端着宽刀站在最前,远远看见凌烟几人,焦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
县令杨荣和县尉徐有德此时也从县衙内走出,许是起地太急,两人官服的腰带都未系紧。
大唐是流官制,县令和县尉逢三年一变动,故县里常流传着铁打的捕头,流水的县官这样的民谣。
好在杨荣平日廉洁奉公,爱民如子,在百姓之中倒还算有几分威望。
在他现身以后,衙门前沸反盈天的场面稍稍得到控制。
“这是王三娘家那小子?”凌烟走到吴大年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正是,昨日衙门传他来问过话后便已经遣其回家,万没想到他家周围的街坊邻居对他畏之如虎,今天一大早又把他扭送到衙门口,要求我们收监。”
“你们衙门的话不管用?”
“都是乡里乡亲,难道还能真的动刀子驱赶?”吴大年一脸苦色。
“这孩子叫王林,也是苦命之人。之前还有街坊说这孩子是树妖所化,要求官府将其直接问斩,后被县里的教谕出面保下。今天不知道怎么,又闹腾起来。”
凌烟蹙眉看向王林。
王林长得白净瘦弱,想必他母亲平时定是没舍得让他干过重活。他眼皮子许是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嘴里不依不饶的叫着冤枉。
就在凌烟打量那书生的功夫,衙门前击鼓的健壮汉子见官员都到齐了,便将鼓槌随手一放,大声质问道。
“杨县令,徐县尉,这妖人到底如何处置,街坊邻居今个都在等您二位的说法呢。”
“我不是妖人,张大海你莫要血口喷人。”王林像一只愤怒的雏鸡,涨红着脸反驳道。
张大海脸色一横,走上前举起手臂便欲甩王林一个耳光。
高高扬起的手臂还未落下,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
他是县里的屠夫,一身气力便是寻常三四个汉子都按不住。
待看清握住他手的男子后,张大海脸色微变。
握住他手的正是凌烟。
“这位兄台,有理不在拳重,还请好好说话。”
凌烟微笑着,声音压的很低,却让人不自由的产生信服。
这也是他九品不良人的能力之一,在处理案件纠纷的过程中,他的威望会得到提升。
张大海哼了一声,正色问道,“你是何人,天水这地界我没见过你。”
“大唐靖天司。”山君替凌烟冷冷回道。
“你。”山君用手隔空虚指向张大海,身子顺势往前一欺,对方身体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还有你,你,你们!”山君的手指依次指向几位情绪最为激动的汉子。
“你们想要一个什么说法?”
“将这自称王林的妖人赶出天水!”张大海看了眼与他一同前来的百姓,胆气一壮,大声说道。
“赶出天水!赶出天水!赶出天水!”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这里是他的家,你们凭什么赶他走。”凌烟此时也有几分恼怒,站在王林身旁,冷眼看向张大海等人。
“真正的王林早就死了,这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妖物,看在他这具躯壳的份上,我们已经做出退让。”
“我从小父母双亡,是街坊邻居的百家饭养我长大,送我入县学,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你们都不认我了!”王林停止了挣扎,跪在地上,声音哽咽。
“靖天司的大人们,好教你们也看看,这如果真是王家娘子的孩子,怎么会连自己亲生母亲都忘记了。”
张大海不满的吐了一口痰,下半张脸上的络腮胡子微微颤动,
衙门前的人群顿时变得更加骚动。
一脸寒色的山君走到凌烟身旁,小声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凌烟先是一惊,随即内心了然,这是司里对他能力的考察之一。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公孙渊,对方此时正站在人群外,斜倚着衙门旁的石头狮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就是个看戏的。”山君顺着凌烟的目光瞧去,“录院的人基本不会出手干预,只会记录和调查。”
凌烟默然点了点头,“我能代表司里对街坊说几句吗?”他很认真很诚恳的看着山君说道
山君笑了笑回答道,“依你,不过搞砸了,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入司考评。”
深吸一口气,凌烟从怀里缓缓掏出那枚顾一清临走前交给他的腰牌,三两步纵身一跃,飘然落到石狮子身上。
他面向众人高举腰牌,扬声道:
“靖天司在此,请街坊乡亲们给我们点时间,王林死而复生这事,我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凌烟话一出口,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花,议论声轰然而起。
“叮!”一道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凭空响起,压下人群的议论声。
凌烟站在狮子上,瞧见山君手里燃烧着一张符箓,他内心顿生感激,知道对方是在帮自己镇场子。
“一点时间是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金属撞击声消散后,张大海在台阶下仰着头问道。
凌烟心一横,回道,“三天!”
“三天之内如果靖天司给不了大家说法,便由我们亲自押解王林出天水!”
全场寂静,杨荣捋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微笑点头,公孙渊则是掏出炭笔开始飞快记录,而山君则是摇了摇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道。
“法家打架不行,忽悠人的本事看来不在那帮酸儒之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