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经过了久久不见天日的冬天。
庄肆睁开眼，回到了已然有些陌生的庄家。
明黄色的灯光、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鞋，还有欢笑着围坐在一起的庄大强一家。
林海爱给孩子夹着菜。
所以，这便是最后的考核么？
这句话仿佛一个无形的按钮，打开未知的闸门。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换好鞋，进屋。
“你的饭菜在厨房，还有碗汤。晚上我们要去公园，家务做好。”林海爱最先发现的庄肆，随意吩咐道。
庄大强皱眉，嘴里还嚼着没吃完的菜，“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三个人便再没有给这边一个眼神。
场景都很真实，因为这确实是十八年里，千千万万中普通的一天。
庄肆平静地走进厨房。
瓷砖板上，端正摆放着一小碗米饭。
焯了水的小青菜，青青的叶子，几条飘在米饭上。
再没有其它。
门外，庄大强打趣着儿子。表情温和说今晚要去玩些什么、买什么。
林海爱嗔笑，“你可别太溺爱他。小心哪天给宠得无法无天了。”
庄大强毫不在意。
他道：“我的儿子，就该这样。”
“来！岚庭，今晚消费，爸爸买单！你尽管挑！”
林海爱在一旁陪笑。
好像真的，温馨和谐的一家人。
他，格格不入。
本就如此。
庄肆三两口扒完了自己的饭。
然后盯着窗外渐渐落山的夕阳开始沉思。
他之前、这个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发呆。
也许吧。
恍神间、那边三人已经吃好晚饭。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庄肆洗完了碗。
一个人回到狭小的小房间。
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晚上十点多，听到庄岚庭兴高采烈、蹦跳跑回房间的声音。
隔天早上五点半。
本能的生物钟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起来做早饭，然后上学。
嗯？生物钟。
奇怪。
庄肆步行半小时，踩着晨读开始的点走进高三一班，在教室后排、属于他的位置坐下。
一天枯燥平常的课。
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独来独往。
没人搭话。
班主任崔姚依旧天天说那些差不多的话，吹嘘她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教学履历、桃李满天下。
下午放学的时候，庄肆忽然闪过一个莫名的想法。
要去一个什么小区看看。
…为什么？
奇怪。
庄肆搭着地铁、转路口，最后停在了陌生的小区。
他直接来到了23号楼，4层。
碰巧遇到隔壁门出来丢垃圾的老太太。
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声音也天然地透着股温柔，“小伙子，是来租房吗？上一任住户刚走……”
“抱歉，不是。”庄肆仓促告别、匆匆离开。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应该是忘了什么。
可，是什么呢？
庄肆回到了庄大强那栋装修质感的小楼。
没人。
所以他应该准备今天的晚饭。
晚饭就绪。
庄肆又一个人回到逼仄的房间。发呆。
这就是正常的轨迹。
庄大强三人解决完晚饭。庄肆才走出来，处理剩下的饭菜，然后洗碗。
晚上，他拿着仅剩下的卷子，在不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唰唰埋头做题。
老师布置的每日作业，他在校内已经全部完成。
课外，只有自己出钱买些资料有额外的试题刷。
但庄大强平时不会给庄肆零花钱这种东西。
鲜明的对比。
庄岚庭每月不仅有七八百的零花，庄大强和林海爱还时不时给庄岚庭买新玩意。庄岚庭想要什么，过不了几天，庄大强就全买给他。
……
第三天。
今天下了点毛毛细雨，大早上起来有些冷嗖嗖的。
庄肆撑着把不那么牢固的伞跑出门。
雨天很容易迟到。
赶到学校又开启重复且普通的一天。
脑海中，隐隐约约，总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
不是这样的！
第四天。
差不多的经历。不一样的只是，今天庄大强应酬晚了。喝了很多酒，还是林海爱去把人接回来的。
回到家的庄大强似乎情绪非常不稳定。
整张脸红得不像样子。
他一进门就把公文包往边上的沙发摔。
用力，嘭的一声。
庄肆明白，他这是需要‘发泄’一下了。
他自然而然地走出房间。
在庄大强面前蹲下。
见到这么听话的庄肆，庄大强的怒气好像消了一些。但也仅仅消了一些而已。
他依旧拳打脚踢，对着庄肆上手。
口中难听的话语未曾消止。
最多的，便是怒骂他没爹没娘。
死///鬼样缠在他们家。吃他们的穿他们的用他们的。
阴魂不散。
寄人篱下。
庄肆只默默把自己的头又埋低了些。
在心底狠狠念着庄大强的名字。
过了有半小时、一小时，也可能更久。
毕竟他没有时间观念。
庄大强终于心满意足地上楼了。不管蜷缩在地上的庄肆什么情况。
在他眼里，反正别死他们家就没问题。
……
庄肆一个人回到小房间。
没有药膏，他买不起。
新添的伤口覆盖在旧有的上面。鲜红色的印子浮在原本白净的皮肤上。
好疼。
好疼……。
…这声疼又要说给谁听？
谁在意呢？
反正不过三两个星期，自然会好。
第五天。
……
第六天。
……
第十天。
生活一眼望不到尽头。却早已到了尽头。
第十一天。
这天晚上，庄大强又又又出去跟别人应酬了。
最近庄大强总碰到些糟心事。
他又不能把这烂糟糟的情绪带给可爱的儿子和媳妇。
于是，只能委屈一下庄肆那小子了。
当然，对他来说不能说是委屈。
他们可以这么辛辛苦苦把人拉扯这么大诶。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
庄大强下手下得很重。重到庄肆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到自己不一样的未来。
一个自称是辅助系统的玩意找上了他。说要带他逃离这一切。
系统带着他搬出庄家，去游乐场玩，去……
都是假的。
腿上的疼痛把庄肆一下拉回眼前。
庄大强用力甩手，给他一巴掌。
语气里带着几分恶毒，“狗东西！让你说老子坏话！害得老子被领导骂！”
“艹！”
当然不是在骂庄肆。
庄大强只是把人当成工作中遇到的糟心人、糟心事，想打回去。
第十三天。
还是很平常的一天。
发生的，无非就那些事。掰着手指头就数清楚的那些。
但还是有不一样。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真稀奇，他原来也会做梦。
庄肆有点自嘲地想着。
梦里，意外的还是那个小系统，梦里，他有着更加割裂的过去。
梦里，他和那位小系统关系倒不错。
梦终归是梦。
……
第十八天。
庄肆持续几天都在做梦。
同样地梦到小系统，他们在做着各种事。
他甚至有些羡慕、嫉妒梦中的自己。
真好运啊。
晚上，庄肆继续挨了庄大强一顿打。
【警告！】
【庄肆ES值跌落，低于60。ES值45、44……】
庄肆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很多时候都不能分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只有在庄大强狠手打他的时候。庄肆知道，这才是他的现实。
…不对。
可他为什么会在第二天的时候，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那里甚至和梦中的某些场景重合。
庄肆觉得，这个世界有古怪。
他必然是忘记了什么。
对了，梦中的小系统叫什么名字来着……
第二十天。
梦消失了。
庄肆每每怀揣这点隐晦的期待入眠。
醒来只是白白净净一场空。
无事发生。
午睡。晚觉。无事发生。
什么都没有。
还是本来该如此。
真的本来该如此吗？
【ES值37、35……】
－
棠织有些担心地在纯色空间里打转转。
很长一段时间，只听见ES值下降的提示音。
宿主遇到了很棘手的考核题目。
“考核时间，倒计时，五分钟。”
白发男人无情地宣布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警告！警告！】
【庄肆ES值急剧下跌。ES值15、14、10……】
怎、怎么回事？
棠织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为宿主祈祷，加油。
【警告！警告！警告！】
【庄肆ES值低迷！ES值8、7……3…】
“看来结果显而易见。”
白发男人一改端坐的姿势，站起身来，面上表情轻松许多。
像是辛苦很久的监考老师工作结束的状态。
之前监考的很多条世界线，遇到有很多类似的情况。在最后十分钟时间里，ES值跌破10以下。
无一例外，通通失败。
在低ES值的情况下，人物本身并不稳定。走出设计的场景有相当的困难。
其次，即便成功走出。想在短时间内ES值恢复到70以上，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可能。目前没碰到有成功的人。
男人在空中挥动几下，取出一份纸质的报告。
最后那栏的考核结果目前是空白的。
白发男人提笔，似要在上面写字。
棠织赶忙过来，“等等！前辈！”
“考核时间还，还剩下几分钟，您已经辛苦等了这么久了。不如，就停下，看、看看最后的结果吧。”
“毕竟约定的考核时间，是一个小时整。”
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宿主，加油啊。
你可以的。
男人秀眉蹙起，思考。
也不是什么大事，早写晚写的区别而已。他点头同意。
倒计时，一分钟。
五十秒，四十九秒，四十八秒，四十七秒……
【ES值16、17、18……】
【ES值25、27、30……】
【ES值45、48、50……】
白发男人有些意外地听着提示，他握笔的姿势转而为思考状。
棠织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十秒，九秒，八秒，七秒，六秒……
【ES值56、59、68……】
【ES值回归正常水平。】
【ES值70。】
“成功通过第三个考核场景！”
“考核——”
“通过！”
男人说着，便鼓起了掌。
他道：“你的任务，完成得相当优秀！系统LN5698。”
实习系统第一次任务，难度在线的世界线，复杂的背景环境。
多重因素。
可以考虑升职加薪了。
棠织一口气终于可以放下，她眉眼弯弯，小脸上挂着淡淡的小酒窝，“宿主也是超级优秀，超级厉害的呢！”
rov
－
庄肆不知道自己如何过得这接下来的一天又一天。
他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在迷失。
某一天的晚上。
一样的白米饭配青菜。少见的多了一块肥肉。
因为庄岚庭不吃肥肉，林海爱也不吃。
不能浪费，才得以落入庄肆口中。
庄大强回来得晚。
他应酬去了。喝得一身酒味。
庄肆先是在楼梯下的小房间发呆。
要结束了。
脑子里奇怪地冒出这么句莫名的话。
陌生的感觉，有很熟悉。
意料之中，庄大强要来打他。
手落下的瞬间，庄肆反手抓住，制止住对方。
庄大强就像个纸老虎，你强他反而没了底。啧。
是了，问题在这。
庄大强。
庄舅舅。
他从未在这三十多天内喊过一声庄舅舅。所有的话语，都是庄大强三个字指代。
可这不可能发生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从开始便留给他的提示。
在倒计时滴答的最后时刻得以成功被发现。
即便他不记得有系统的存在。
即便告诉他所发生的都是虚幻一场梦。
即便他一遍遍忘记所有。
在喊出庄大强三个字的瞬间——
结果已定。
他在考核场景三中，他有一个可爱善良的辅助系统棠织，他将乘风且破浪，他的未来流光溢彩。
……棠织。
庄肆控制住庄舅舅，把人摔到地上。
脚用力踩在庄大强的肩胛处，笑容很浅，“再见。”
城市从正上方开始破碎。
以庄大强的小屋为中心，等距离的场景在同时间化为齑粉。
虚构的世界倒塌了，少年在新建起的楼宇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凡此过往，皆为序章。
……
庄肆睁眼闭眼间，回到了操场正中央。
正正好下午一点。
半小时后是校园成人礼仪式。
他没看到棠织的身影，皱着眉轻轻呼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