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将她的发丝吹起，遮掩了她的双眸，萧述紧紧盯着她，想从她眼中窥探到哪怕一丝异样的情绪。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见。
她就这么下车了，他就只能继续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如那年她总是跟在他身后一样。
亭渊阁前的角落中蹲坐着一个不起眼身影，正是连奚，她不知在这守了多久，见有两道身影靠近，霎时站起身，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少阁主！你们终于回来了。”
沈时安冲她微微一笑。
连奚忙走上前将沈时安上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见她确实安然无恙后才又开始碎碎念：
“你可不知道，我们这几日都快吓死了，符昀那个家伙，尽出馊主意，还让我们去劫狱，嘿嘿，还好没过多久，就听闻你们被接到丞相府了。”
连奚并未注意到少阁主与萧述之间的异样，依然喋喋不休，“不过话说，少阁主，丞相府那位向来不涉江湖，这次竟会出手...”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亭渊阁门檐处，连奚方才注意到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述。
“萧公子，你没事吧？”她诧异回头。
萧述轻轻摇头，目光依然注视着门檐处的女子。
连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时安，她印象中少阁主与萧公子交情还算可以，怎么如今看来，倒显得生疏极了。
想来少阁主刚从牢狱中走一遭，心情铁定是不好，她也并不当回事，只继续道：“少阁主，我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好喝的，就等您回去——”
“萧公子。”沈时安终于开口。
她边说边缓缓回身，眼眸中却再也寻不出平日的灵动，如一摊没有生气的死水。
说出的话更是透着冷意与决然。
“亭渊阁，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是请您另谋高就吧。”
萧述微微仰头，女子的上空，是暗蓝的浓郁夜色，不知是天空无云无星的原因，还是什么，他并未在那双眼眸中寻到他所希冀的东西。
纠结，不舍，难过...一丝情绪都没有。
有的只是冷漠，决绝，如冬日满地的枯黄树叶，被风一吹就四散飘荡。
她酝酿了一路想要说的话，原是这句吗？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已厌恶自己到了这般地步。
苦涩与酸楚如洪水一般瞬间泛上心头，他垂下眼帘，睫毛不停抖动。
连奚被沈时安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也是惊得一颤，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出声询问的冲动。
此时的气氛，好像不允许她来开口。
在短暂的几秒沉默后，萧述紧闭的牙关终于吐出两个字。
“可你...”明明说过想与我一直待在一起的。
能听出来他在勉力保持声音的镇静。
沈时安匆忙别过身，不去看阶下的男子。
她足下未停，依然迈着步子朝阁内走去，但内心却好似被堵住一番，压得她有些难受。
连奚见此番场景，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但还是跟上了女子的步伐。
身后又传来萧公子的声音：“你不是说过，不希望我离开的，对吗？”
连奚脚步一顿，看向前方女子，她内心无比希望沈时安回头，萧公子，那个平日一向如和煦春风般的人，她不忍心让他一人留在外面，何况，还是今天这么个日子。
可眼下能如何，她只能盼着沈时安能够快些回头，哪怕说一句不温不火的话都行。
她来当那个和事佬，只要一句话就行，她就有办法来缓和眼下的场景。
可所有的想法都在听到沈时安接下来的话语时戛然而止。
“都是，假话。”
她心中酝酿的所有话语都堵在口中，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更不敢回头去看了。
假话？萧述感觉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刺痛迅速漫延全身，他眼底漫过浓郁的黯淡，将这句话反复又在心中过了几遍。
张灯结彩的街道，如游龙一般涌动的人群，可他眼中，却只看到盈盈冲她笑的女子。
“你会离开亭渊阁吗？”
她眼中映满星辰，纵使他了解占星之道，却无法识得她眼中勾勒的星图。
可这些星辰就如细碎的金沙般，流失，消散。
他睁开眼，冰蓝色的天空暗淡，女子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最后的几秒内，她回头了吗？
他不知道。
周边天寒地冻，爆竹声声，今日，明明是除夕，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啊。
眼下，只余紧闭的门与空无一人的阶檐。
但不知为何，他忽地觉得，眼下这个结局，倒也不错。
他本就身处旋涡之中，没了牵挂，他也就不再介意让自己沉得更深。
何况，他本就是该沉下去的人。
亭渊阁，溪水榭内。
天空就像浸透过蓝墨的绸缎，大片大片的墨水平整晕开，只余边缘一些碎云，零零散散飘荡在彼岸。
鸣鹤堂内的书案上亦堆满了纷呈杂乱的案牍，它们无一例外，都被齐整铺开。
沈时安一本一本翻着那些案牍，萧述曾处理过阁中事务，那些案牍上都留存有他的笔迹。
她虽然脑海中已大差不差将密信上的文字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文字进行对比，但内心的声音仍然在告诉她，可能是她记错了，看错了。
这几日的思绪太过混乱，一时搞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她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就这样对着那封密信上的字，一个一个拎出来在那些案牍上进行寻找对比。
她内心无比希望，这两种字迹能够存在细微的差别。
可在对比完第一个字后，结果却并不如她所想。
不会的，定是巧合，她又开始继续去寻找第二个、第三个字。
接连对了五个字，字迹、笔锋都一模一样，连运笔走势，力度都几乎不差。
“轰”的一声，女子颓然坐于地上，难言的痛楚蔓延周身。
定是因为她对书道不通，看所有字都觉一样。
短暂的失力感过后，她又猛然起身，去一一对比剩余的字迹。
可从头到尾，三十余字，字字相同。
她站着的身形不稳，几欲摔倒，只能用手扶住桌沿，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胸前开始剧烈起伏，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
萧述就是导致肖府遇难的那个元凶？
纵然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可眼下白纸黑字就这样摆在眼前。
他混过爹娘，来到亭渊阁，来接近她，究竟带着什么目的？
先前她看到的一切，他营造出的种种错觉，都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是身不由己还是蓄谋已久，她都要弄明白。
她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