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傅寻眼中的玩味笑意愈深,沈时安心道,她就还偏偏不遂他的愿。
只见她唇角一勾,故作轻松地回道:“好啊。”姿态坦然,丝毫未露出姑娘家的扭捏形态,仿佛在回应一件日常生活中再小不过的事情。
这会轮到傅寻愣在原地,他眼角虽生得上扬,但此刻也收敛了神色,倒再寻不出半分玩味之色,犹如山谷中的静静凝望的深渊。
深色目光跃过女子,转落于距离女子不远处,站在树下的男子身上。
暖黄灯下的树影将萧述的面庞遮去了大半,看不出面上的神情,但傅寻内心确信,他此刻神情一定十分不好看。
他又继续朝面前女子走近几步,随后微微躬身,面庞与她离得愈来愈近,漆黑的眼眸定定与面前女子对视,似是在探究方才女子言语之下所隐藏的真实意图。
女子眼角轻扬,犹如一只雪白兔子在机灵抖动着耳朵。
沈时安非常好奇傅寻接下来会说什么,她内心笃定傅寻是在同她开玩笑,在等着看她窘迫的神情。
不过想来也是奇怪,眼前这位傅大人对谁都是毕恭毕敬,进退有度,先前对着吴德庸也是曲意逢迎,可每次一对上自己,便显得口无遮拦,倒有些孩子气。
不过也对,她一非达官贵女,二非皇亲国戚,三非朝廷女官,也确实没有必要拿官场那一套来对付她。
只是傅寻应该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好”吧,这会,下不来台的,应该是他了。
思及此,沈时安心中不觉浮起几分期待,可这份隐藏狡黠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就僵在了脸上。
只见傅寻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头微微向一侧偏转,原先明明是正对着沈时安的审视姿态,此时已调整成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迎着她的脸越靠越近。
随着二人之间的间隙已逐渐到一种非正常的距离,她本能地向后迈脚,躲过迎面而来的那股热意。
与此同时,耳后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树下站着的男子已不在原先位置。
见面前女子如临大敌的样子,傅寻胸腔发出一声轻笑,但内心本该浮起捉弄成功之后的爽快却并未如期升起。
虽是意料之中,倒还是有些失落的。
但他依然用与平常无异的腔调,懒洋洋、慢悠悠说道:“不是说好吗,你躲什么。”
“你——”沈时安已对面前此人着实无语。
雪白的兔子收了耳朵,此时正气鼓鼓地怒视着眼前之人,眸中忽明忽暗,如泛着波涛的江海,不过很快便平息下来。
她不能生气,她若急地跳脚,岂非又正中对面之人的下怀?
她努力压抑住想捶眼前人的想法,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毕恭毕敬道:
“傅大人真会说笑,庙堂与江湖,本就是两路——”
“没错,就是在同你开玩笑。”傅寻着实不想听沈时安一板一眼的长篇大论,他停顿一会后又道:“沈姑娘,莫非是当真了?”
“没有。”
沈时安的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在跟这人废话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出手,最后又落个殴打朝廷重臣的罪名。
“傅大人。”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终于开口。
“我们少阁主大病初愈,就不过多停留,继续叨扰了。”于此同时,他眼神望向沈时安,然而却并未等到女子回视的眼神。
“对对对,先告辞了,不用送啊。”
女子一边附和,一边急匆匆离开,也就未注意到身后二人的动作。
东瀛大街,雕着古朴花纹的马车徐徐前进,车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身体,好些了吗?”男子率先打破沉默。
“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沈时安目光望向车外,刻意不与车内人对视。
说什么?
萧述低眉,想起方才离开之时,身后传来那句小到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
“不是玩笑话。”
他不禁将双拳握紧。
见久久未传来回应,沈时安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似在嘲讽自己。
“你不说,我不意外,我根本不了解你,也从未真正认识过你。”
“你没必要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关于冬宴上的马,不是我不愿同你讲,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萧述停顿了一会又道:
“那些马,确实是我给那些人的,那些都是战马,是关乎边境安稳,百姓平安的战马。”他的声音极轻极快,好似积累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吐露。
“为了探清剩余马匹的位置与数量,冬宴动乱那晚后,我便派人前去跟上那些人的踪迹,他们都聚集在东瀛山中,本欲铲除皇帝后便尽数涌入,但是形势大变,又都撤退了。
“你还记得潼南村中那十三座坟墓吗?他们不是自尽,是看到藏在山中的战马,被灭口了。”他神态肃穆,言辞诚恳。
沈时安终于转过头,对上面前男子有些急切的眼神,她鲜少见到萧述这个样子,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先前不与我说此事?”
“我不确定那晚的形势究竟如何,事态发展得太快,我...我找不到同你说的机会。”
他又补充道:“我所说之事都千真万确,就是因为战马暴露,兵丁招认,幕后真凶才浮出水面,如今,大理寺卿府已被封,吴德庸及其子都已入狱。”
沈时安内心如波浪翻滚,她早猜到暴乱之事与吴德庸脱不了干系,但她没有想到,这盆脏水会扣到自己头上。
在得知与萧述有关系时更觉可笑至极,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沦为他人实现目的的工具。
他虽说的不假,前因后果都能对上。
但前几日的梦魇依然在反复提醒着她。
萧述不简单,他很可能与肖府卷宗上写那封密信之人有关。
是否能够相信他,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
她语气依然淡漠:“哦?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在听到沈时安这句阴阳怪气的话,萧述一愣,他已经把与冬宴暴乱有关的事都全盘托出,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可他又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他顿了顿,复又说道:“是我没有事先同你讲,你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想来也是好笑,小时候,总是沈时安跟他道歉,可如今,他好像变成那个总是道歉的人。
沈时安哂笑:“罚你?你可是故人之子,我哪敢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