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南刚合上门,耳边便倏忽传来一道声音。
“哥哥。”
司空南一怔,视线落于司空朗身上,他竟一直躲在门后,不知听了多久。
司空南柔声道:“夜深了,快去睡吧。”
司空朗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忐忑不安道:“哥哥,沈姐姐她...”
这是司空朗第一次私下叫司空南哥哥。
他从前向来看不上这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可行宫冬宴的那晚,他亲眼看见司空南如行云流水、流星飒沓般的武功,原先内心的鄙夷不屑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他的哥哥,并非真的碌碌无为,平庸无能。
他的哥哥,其实是个如英雄般的人物。
况且,那晚,若不是哥哥及时拉住他,他说不定也...
司空南俯身,摸了摸司空朗的头,又道:“不是她做的。”
司空朗抬眸,摇头道:“不是的,我是担心沈姐姐她。”
司空南又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司空朗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又道:“哥哥,我也喜欢沈姐姐。”
司空南用手敲了一下司空朗的额头,轻笑道:“怎么,几个麦芽糖就把你收买了?”
五更天,刑狱深处。
萧述眼中倒映着眼前女子的幽深眼眸,连空气都染上几分压抑。
他嘴唇微翕,正欲开口之际,门外却猛地传来一道讥讽的浑厚声响。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在这如胶似漆。”吴德庸大步流星般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众酷吏。
他挥了下手,其中一个酷吏便将牢门打开,随后站于一侧。
吴德庸负手缓缓走进牢内,睨了沈时安一眼,开口道:
“大胆刁民,买通兵丁,擅购战马,冲撞国宴,欲对圣上不利,你可知罪?”
沈时安抬眸看向面前身穿绯色官服之人,冷笑道:
“不过与青云寺一丘之貉,大人,这些话,应该先问你自己吧?”
吴德庸笑了几声,随后狠声道:“小丫头片子,嘴倒是伶俐。”他说话间,将手中的一份供词垂于沈时安眼前,又道:
“识相的话就赶紧签字画押,免得受罪。”
沈时安扫了一眼供词,轻笑一声,随即又看向吴德庸,眼底带着几分不屑与悲悯。
吴德庸怒声道:“还敢瞪我,来人,给她先拖到冰室去。”
萧述面色一变,肃然道:“此案已交予中书省,吴大人这是越权,又是私刑,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吴德庸啐了一口:“傅寻那小子懂什么审案,皇帝的一条走狗。”
随即又理了理衣袖,泰然道:“我入大理寺二十余年,还不懂如何审案断狱?眼下不过是先行帮他审审。”
不一会,牢内便进来七八个酷吏,团团将沈时安与萧述二人围住。
那群酷吏们个个都生得高大威猛,力大无穷,在狭小的牢房中,轻功根本没有可施展之地,沈时安踉跄了几步就被三名酷吏牢牢架起胳膊向外拖去。
萧述眼底迅速泛起惊慌失措,奋力挣脱着身旁的禁锢,声音如切冰碎玉:“不要伤害她,是我,是我一人所为,她不知情。”
可还未来得及迈出一步,便又被一旁的酷吏猛地拉回,胸前传来一阵闷痛,紧接着如雨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吴德庸哂笑道:“你在命令谁呢?我想审谁,就审谁,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刑狱,冰室内。
沈时安静坐于冰室中央,地面包括四周墙上都结满冰层,雪青竹纹氅衣已被人扯下,她身上只余一件白色中衣。
冰刑,顾名思义,乃是将人置于四周布满冰块的冰室内,每隔一段时间将向其身上泼一盆凉水。
此时严冬腊月,屋外尚且滴水成冰,何况充满冰块的冰室,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也足以水凝成冰。
一盆凉水陡然浇于身上,刺骨的寒冷透过衣襟灌入身躯,沈时安不禁捏紧双拳,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四周的冷气好似鬼魅邪影般向她逼来,穿心刺骨地袭入她身体每一寸皮肤。
她向来怕冷,小时候每年冬天都挤在壁炉旁不愿出门,就算出去也都浑身裹得同圆球一般。
刚进冰室,她便觉浑身不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意识开始有些昏昏沉沉。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窝在阁里不愿出门,但奈不住嘴馋,便差遣符昀出门给她买好吃的,但当她看到符昀手上生出冻疮后,便再没让他出去。
提起吃的,她脑中又想起那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水粉汤圆,不是街上买的,而是那夜萧述给她做的,她有一句话未同他讲,就是他做的那碗汤圆,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脑海中又想起萧述温柔冲她笑的模样,她倏忽觉得,如果没有遇到他,她现在该会和寻常一样,同符昀和连奚一人抱一个暖炉,围在桌前嗑瓜子吧,会不会今天就不会在这冰室中了?
脑海中的记忆已不再能连成片,反倒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
她看到溪水榭前那只小黑狗了,她又好似看到睡在屋顶的符昀,还有...站于屋下,冲她微笑的阿娘和爹爹。
阿娘,爹爹...她觉得不能就此让意识继续昏沉下去,她努力让自己变清醒,意识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中断。
冰室内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十度,凉水如针般紧贴于她身上,她感受到四肢凝结成一层层冰霜,想动弹一下却发现好似连骨头都被冻住。
耳畔响起“吱呀”一声,她努力睁开眼皮,却又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锥心刺骨。
原来,已经过了一炷香吗?
一炷香的功夫,她仍存有意识,看来这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嘴角想勾起一抹笑,却发觉连舌头都动弹不得。
冰室外,吴德庸坐于椅前,端了一口热茶往嘴边送,悠然道:
“这天,是愈发寒冷了,里面那人什么情况了?”
酷吏回道:“还没晕,但估计...差不多了。”
“继续浇,让她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耳畔猛然传来一道声响:“什么下场吴大人今日怕是,无福看到了。”
一道紫色身影蓦地快速走来,站于吴德庸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翻手就将他手中茶盏夺过。
“唰”的一声,那杯茶豁地洒在他脸上。
吴德庸被烫地龇牙咧嘴,脸上还沾着些茶叶残渣,他一怒站起身,指着傅寻道:“我是国家钦差,当今皇帝的大舅子,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傅寻斜睨他一眼,又道:“什么渣滓,也敢在这叫嚣。”
他又看向一旁的酷吏,厉声道:“把门打开。”
那酷吏犹豫之际,脖颈处却不知何时已贴上一道匕首,九耀的人已潜伏在二人身后。
“别...别杀我,我开,我开。”
那酷吏慌乱中忙拿出钥匙将冰室之门打开,一股彻骨冷意顿时袭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