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宇居内茶几上,零星摆着几个酒瓶,瑟瑟秋风闯入屋内,吹得床上的女子打了个寒颤,她起身披了件软毛织锦披风,看向窗外。
怎么这么快天又黑了,她心里嘀咕着,脑海一直被零碎破裂的梦魇缠绕,梦境中悬崖上的那抹红色身影始终挥之不去。
她记不清过了几日,也记不清这几日她睡了多久。
门外倏忽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她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入眼的是一个身穿雪白直襟长袍的男子,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深蓝色的清亮眸子。
她从萧述的眼眸中偶然看到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修边幅的穿着,沈时安瞬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门外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以前可是在泥里滚完还能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人啊。
想不到有一天,竟也会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
或许是因为萧述太好看了吧,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萧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似有千万情绪,东瞅瞅西瞅瞅,就是不看自己,于是开口道:
“沈时安。”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沈时安一愣,除了爹娘,已经很少有人会叫她的全名了,恍惚间下意识回道。
“我在。”
“东盐河那边今晚有画舫游宴,可愿...出去散散心?”
提到画舫游宴,沈时安顿觉腹中空空。
“等我一盏茶的功夫。”她说完便“唰”地将门合上,不一会,屋内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再出来时,她仍然披着那顶软毛织锦披风,不过里面的衣服换成了一件罗绮云裙,一根琉璃簪将两髻的发丝束在脑后,余下的乌发则柔顺披在肩上。
与她平日的装束截然不同,这身衬得她周身的气质格外温柔。
萧述愣神间,沈时安已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了。
经过他时,卷起的一地微风轻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痒。
东盐河边的小摊贩密密麻麻,一路蔓延至画舫边。
虽然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声此起彼伏,但沈时安丝毫不觉吵闹,反倒感受到久违的安宁。
“果然,还是市井的烟火气使人能够静下心来。”她轻阖双眼,将自己置身于这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的环境内。
流动的人潮从她身边穿梭而过,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孤立的,反而与这人潮融合在一起,也并不觉得孤独,因为确信身边正有人与她并肩而立。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身侧。
却空荡荡的。
萧述呢?
她隐去内心的极大失落感,踮起脚尖,探头向四周张望寻找。
层层叠叠的人群中,那抹白色身影格外显眼,身姿挺拔,气质卓越出尘。
萧述手中端着一份水粉汤圆,正朝她走来。
在她身边站定后,笑着将那份白糯糯的汤圆递给了她。
沈时安接过那份汤圆,不知怎么,内心浮起几分酸涩。
她不喜欢被牵绊住,无论是人还是事。
一旦内心有了恐惧的东西,有了欲望,最后总会落得狼狈不堪。
她抬眸看向萧述,支支吾吾说道。
“萧述,你日后会离开亭渊阁吗?”
萧述一愣,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不知道哪天就会如当初的肖府一般,被抹杀,被舍弃。
但看着眼前女子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心怀期冀,还是忍不住幻想,能够日后一直与她待在一起。
“不会。”
“真的?”少女的眸子清亮,泛着点点波光。
他点头,眼底浮出温柔之色,如静谧湖面。
“快吃吧,不然凉了。”
东盐河上的画舫船身宽阔,如水上亭阁,其上灯火璀璨、香烟混沌,围绕在它周边的,还有星星点点的小船只,共同勾勒出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画舫上此时已坐满各种达官显贵,他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的叮当声响彻画舫的各个角落。
一位衣着不凡的男子正立于船头露台,侃侃而谈,周边围着一圈一圈的人群。
“画舫正在经过安阳门,再往前就是瀛城墙,据说是在永安年间修建而成的,过了城墙,就是清明亭,各位可以在那稍作休息...”
沈时安站在这人不远处,隐约间听到他好似在介绍画舫的行径,不过她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头上的疏星,正眨着眼睛高悬于半空,它们零星散布在那一轮皎月旁,光线朦胧而柔弱。
萧述正给她讲述天上的星群们,忽闻身旁有人向她作揖道:
“沈姑娘。”
沈时安侧眸去看,正是方才那位给人介绍画舫行径的男子,她并不识得此人,问道:“你是?”
“在下吴方池,翰林学士,此前曾听闻王阳焱公子提过您。”
原来是他,大理寺卿吴德庸的儿子,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看他眉目生得端正,行事作风也落落大方,可惜,摊上这样个爹,怕是还不知道他爹曾经对王阳焱做过的事。
“久仰大名,吴公子。”沈时安也恭敬对他回礼道。
吴方池继续说道:“亭渊阁此前查处青云寺一案,又前往林州平定恶俗,拯救了两方百姓,在下一直向往豪杰之士,正巧今日碰上沈姑娘,因此冒昧前来结识,还请沈姑娘见谅。”
“不敢当。”
二人简单交谈后,吴方池便热情邀请沈时安与萧述一同进入画舫吃饭。
从只言片语中,沈时安确实察觉到此人博学多才,有着治国之能,并且心怀赤诚,与他那老奸巨猾、阴险狠毒的爹倒是有天壤之别。
三人刚走进画舫内部,便听得角落中传来一道人声。
“沈时安。”声音虽然低沉浑厚,但还是穿过层层人群,清晰传到这边。
沈时安心下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找我。
而且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但又具体想不起来是谁,内心盘算了一下,除了萧述,她应当不欠其他人的钱吧。
画舫不起眼角落中,傅寻正端着一盏酒杯,偏着脑袋看向她,见她回头,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懒洋洋道:
“来,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