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华丽的王宫在这场战斗中毁坏了三分之一,而黄昕鹤终于真正失去了她的第二个伙伴,天赋卓绝,剑术无敌也不乏聪慧,她青梅竹马,帮助过她又伤害过她,同情过她又嫉妒过她的朋友洛斯特。
这件事和这场战斗都让她疲惫。
大概对于赛里南,佩尔勒和捷尔特罗斯他们来说,这场战斗和这个结局同样让他们在肉体和精神上感觉疲惫,所有人都对洛斯特的死闭口不言。
这实在是一件难以轻易描述和评论的事。
最难过的莫过于伊芙丝,她整个人都呆愣愣了好几天,最后才大哭了一场。
黄昕鹤第一次看到她哭得如此痛苦,如此真情实感。
哭完之后,伊芙丝含着泪咬着牙说:“……不是他的错!至少不完全是!是黑暗之书!黑暗之书蛊惑了他!”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的,谁都知道,不被黑暗之书蛊惑,洛斯特又怎会如此疯狂?
可是,所谓苍蝇不叮无缝之蛋,洛斯特首先是心理有了这样的不足和漏洞,欲望又超越了理智,才会被黑暗之书影响和操控。
这也是大家不想议论,不想评说的理由。
而他的野望和恐惧,几乎是所有人的至极恐惧和野心,死亡,和时间。
黄昕鹤想起了中国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帝王们,他们大多数在晚年都无法自拔地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道术和炼丹,甚至做出不少愚蠢之举,而推动这一切的,都是对死亡的不甘和恐惧,对青春和生命的留恋和不舍。
对于洛斯特而言,这种不甘和不舍难以避免的更加剧烈,毕竟,这个世界是那么多长寿种族啊,人类却是如此短命!
身边的朋友伙伴们不管是人类还是异族都能至少活几百年,他这样的大剑师却无法突破两百年的极限!
哪怕他做了整个世界的王,立于大陆之巅!
于是这种不甘中加了嫉妒的佐味,越发激烈得如同油锅里泼了一勺水。
他又怎么能冷静下来,又怎么能免俗呢?
黄昕鹤哀痛他的痛苦和不幸结局,却也无法原谅他对自己,对捷尔特罗斯,对尤利安和那个真正的小国王——洛斯特真正的血脉传人,的所作所为。
一切都结束得太仓促,她甚至没有机会听到他亲口告诉她,当时袭击她时具体要怎么做。
她相信他不是为了泄愤,而是想要窃取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用以延长他的生命。
这东西大概还是她所独有,要不然,洛斯特以后登基为王,要想收取别人的生命被自己所用,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这种针对她的方法,是黑暗之书所传授的吗?
还有借血脉后人的身体续命的恶毒方法。
现在,也没人会知道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千头万绪。
黑暗之书依然交给捷尔特罗斯去封印,它无法被毁灭,只能这样封印,也许用不了多少年,它又会搅起这片大陆的风云,把恐怖和血腥带到人间。
这或许就是它的使命吧?
比起末王那一次的惊天动地,洛斯特这一次更像一场暗中的无声的雨,虽然淋湿泥泞了不少地方,但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惊悸和骚乱,对于黑暗之书漫长的历史而言,只能算个小小插曲吧?
对于不知内情的人们来说,只是身体先天柔弱,刚刚亲政不久的小国王去世了。人们为之唏嘘,也有人说早有预料,毕竟小国王病弱得都无法轻易出现在公众面前。
阴谋论者,略微了解这几场小规模战争始末的人,都暗中断言小国王是被摄政王杀害了,接下来估计就是摄政王登基了。
说到底,只是王都乱了些日子,有些人提心吊胆,更多人只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市场照旧繁华,树荫照旧浓密,咖啡馆和面包店依然飘着浓香。
但王庭官场,是难免一场从上到下的洗牌了。
首先,就是谁继位的问题。
按理说,黄昕鹤既然就是传奇女王安贝尔,她是最有资格继位的,但她毕竟换了身体,现在的模样又有些奇特,再说和她当年已经过了四十多年,要取信于人民有点难度。
当然了,有捷尔特罗斯,佩尔勒,赛里南和女侯爵的支持,她要想登位肯定也没难度的。
但黄昕鹤并没有这个想法。
“……当年本来也是赶鸭子上架的,只是因为丰饶祝福的缘故不得不当这个女王而已,我……还真的并不很想做这个国王。”
她想得很明白,权势财富当然是好东西,通常大家都喜欢,谁都想不被欺负,谁都想被大家围拱仰望尊重,谁都想富贵不愁衣食,想怎么花钱都可以……但当国王不是实现这些的必要条件。
像赛里南,谁也欺负不了他,谁都要尊重他,他也不会愁没有足够的金币……在这个世界,实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做到。
反倒是当国王象征着无穷无尽的政事,殚精竭虑,为整片大陆的人民负责……沉重的重担始终压在肩头。
她至今还记得那几年的时间,从无措到稍微熟练,因为过大压力难以入眠的夜晚,贵族官员们复杂交错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事……更不用说对她造成巨大负担的丰饶祝福了。
把天下苍生的幸福系在一人之身,没有谁能担当得起。
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
“……我没有意愿想做,何况现在我也没有丰饶祝福了,这个国王,不是非我不可。”
捷尔特罗斯也不想做。
虽然这件事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整个朝局基本已经控制在他手里了。
虽说这片大陆从来没有一个非人类的王,毕竟人类才是占绝大多数的种族……但也没有明文规定精灵不能当王的。
相信他要当的话,即使有反对势力也能迅速镇压。
“我从没想过要当。”捷尔特罗斯的声音冷淡,话语简洁。
他看了黄昕鹤一眼,眼神已经传递了所有心意。
他本来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总得弄清楚你的生死,活着,要帮你一把,死了,要为你复仇。”
他回到王都只为了想弄清楚她的事情,为了必要时帮助她,庇护她,如果她死了,还要查明真相,为她复仇。
他那么冷漠的人,却为她做到了这一步,一做四十多年,也许已经成了习惯。
黄昕鹤已经热泪盈眶。
那些一直被埋没的感情翻涌着,好似被封印住却依然挥舞着努力要长出来的魔藤,像是被坚固的高堤拦着却四处寻觅着蚁穴漏洞的洪水……
这么厚的深意,一声谢谢怎么够?
“捷尔特罗斯,”她声音温柔,“对于你们精灵来说,四十多年漫长吗?”接着,她有些局促地莞尔一笑:“我……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太敢对你谈时间。……就像洛斯特会嫉妒一样,我会有点自卑……对于你们精灵来说,人类是不是宛如朝生暮死的昆虫?”
“不。”捷尔特罗斯垂眸看着她,“……真要比较的话,大概像是你们人类很喜欢,又知道它只能活十几年的宠物吧。虽然值得心爱,但却又不太敢养。”
黄昕鹤也垂下眼,声音不知怎么就有点委屈:“那也还是很多人养宠物的。”
捷尔特罗斯沉默了下来。
黄昕鹤咬了咬牙,又说:“何况我有祝福之力,活个五六百年不成问题,比赛里南还强点,怎么也不是只能活十几年的宠物那种级别吧?现在……现在我也会努力修炼的。”
现在这个身体,没有上一个经过庞大祝福力量的加持,如果以魔力量来计,大概能活个三百来年?
这次,捷尔特罗斯正眼凝视住了她,许久才说:“那你四十多年前怎么不说?”
黄昕鹤有点恼羞成怒:“这些话应该我说吗?我不是说了在时间和寿命上我作为人类有点自卑吗?要不是你这些年跑来做这个什么莫名其妙的摄政王,我怎么会开口……何况,何况我那时候多忙啊,哪里有时间精力?总觉得来日方长……”
谁知道世事无常,突然间就穿越万千时空,险些永远不能再见。
要是不能穿越回来……大概也就那样了吧。
她在上大学时偶尔也会在午夜梦回想起在这个世界的种种事情,好像一场梦,有时候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一场妄想。
但她还是会怀念伙伴们,想到最多的,当然是他。
可也就那样了,一年想起几次,有时候心脏会被牵扯,有时候会黯然,有时候会想哭,可频率不算高,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若失没回来,大概还会越来越淡。
捷尔特罗斯听着她这样说话,一直凝视着她的,漂亮如星空的银眸中就露出了一点和缓之意,低声说:“现在不觉得了?”
黄昕鹤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付出了这么多年,至少也会给我一点开口的底气吧。”说着又含嗔瞪了他一眼。